第一百八十章 地契交易_流華錄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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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地契交易(1 / 2)

曹寅跪坐在紫檀木案幾後,深絳色官服的右袖口已磨出寸許暗痕——那是連續三夜伏案,手腕與簡牘邊緣反複摩擦所致。他年過四旬的麵容在燈下更顯清臒,眼窩深陷,顴骨微凸,唯有那雙眼睛依然銳利如鷹隼。

案頭簡牘分作三摞,如同三座微縮的城池。

左壘是軍功奏疏與戰報。最上麵那卷帛書已由趙空鈐上南陽都尉銅印,印泥是特製的朱砂混金粉,在燈光下泛著暗紅光澤。曹寅展開時動作極輕,生怕驚擾了這黎明前最後的寧靜。帛書上,“都尉司馬黃忠”與“都尉長史蔡瑁”的名字並列於第三、四位,但蔡瑁之名旁有新添的朱筆批注:“提一位”。筆跡恣意張揚,正是趙空手書。

“德珪……”曹寅低聲念出蔡瑁的表字,指尖緩緩劃過“蔡”字的隸書筆畫。那筆畫圓潤中帶著鋒芒,恰如蔡氏一族在南陽的姿態——表麵謙和,內藏機鋒。

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月前那場密談的情景。

那是九月初九重陽日,蔡諷以“賞菊”為名邀他過府。在後園菊圃中,這位蔡氏家主指著滿園怒放的金菊說:“曹郡丞可知,菊之所以傲霜,非因其剛強,而因其懂得何時低頭。”當時秋陽正好,蔡諷雪白的須發在光下如銀絲,但那雙眼睛卻深邃如古井,“蔡家此次助孫府君平亂,出動私兵三千,糧秣五萬石,更說服鄧、陰、岑等家共同出兵。這血……”他轉身直視曹寅,一字一頓,“不能白流。”

此刻,曹寅睜開眼,目光落在帛書“軍功第三”四字上。這排名看似榮耀,實則是燙手山芋。黃忠陣前斬將、攻城拔寨,軍中皆服;蔡瑁坐鎮後方、調度糧草,雖也辛勞,但按漢家軍法,前者為“上功”,後者為“中功”。如今趙空強行將蔡瑁提至黃忠之前,表麵是酬功,實則是政治交易——用軍功排名,換蔡家繼續支持。

“虛名易得,實禍難防啊。”曹寅輕歎一聲,氣息吹動燈焰,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巨影。

他取過空白簡牘。簡牘是上好的荊州楠竹所製,紋理細膩,在燈光下泛著淡黃光澤。筆是宛城“張氏筆坊”特製的狼毫,筆杆選用岫岩玉,握在手中溫潤如脂。墨則是南陽特產的鬆煙墨,以桐油燒煙,混以麝香、珍珠粉,研磨時滿室生香。

“南陽郡丞臣寅謹奏:

竊見郡都尉長史蔡瑁,字德珪,世居宛城,累葉冠冕。其祖蔡朗,孝桓皇帝時拜議郎;父蔡諷,隱居養誌,德冠州裡。瑁少聰慧,及長通曉《孫子》《吳子》兵法,諳熟《司馬法》……”

曹寅書寫時身體微微前傾,每一筆都力透竹簡。按《漢律·選舉令》,察舉分“賢良方正”“孝廉”“茂才”“知兵”四科,每科要求、程序各異。他為蔡瑁請的是“知兵”,此科最難——需列舉其通曉兵法、實戰有功,更要通過大將軍府或太尉府的策試。

寫到“通曉兵事”時,曹寅筆鋒微頓。蔡瑁實際未曾親臨戰陣,所謂戰功多是“督糧運至葉縣,途中三遇賊寇,皆設伏破之”“固守宛城,修繕城防,製霹靂車十架”這類文書記載。他思忖片刻,添上一句:

“瑁雖未親冒矢石,然籌算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昔張良坐鎮關中,蕭何轉粟渭濱,皆不以弓馬見長,而以謀略定鼎。瑁之才略,實類古賢。”

這已是極大膽的誇張。將蔡瑁比作張良、蕭何,若被朝中清流看到,必遭彈劾“諂媚豪族”。但曹寅不得不寫——這是孫宇、趙空給蔡家的承諾,也是南陽新政權與地方豪族結盟的契約。

接著是龐季的“賢良方正”察舉疏。龐季年方廿五,是龐氏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師從襄陽名士龐德公,通曉《春秋》《孝經》。曹寅寫得更謹慎:

“南陽太守門下主簿龐季,字叔節,襄陽宜城人。性行淑均,曉暢政務。甲子年黃巾亂起,南陽震動,季夙夜勤勉,協理賑災,撫輯流亡萬餘口。又編《救荒輯要》三卷,郡中推行,活人無算……”

他特意提到“編《救荒輯要》”,這是實情,也是為龐季打造的“政績”。漢代察舉“賢良方正”,最重品德與實務能力,有此一書,便有了通過刺史部審核的憑據。

窗紙漸漸透出青白色。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悠長而清越,劃破宛城的寂靜。曹寅擱下筆,揉了揉發僵的手指,喚來在門外值守的書佐。

書佐名喚周平,年不過二十,是郡學弟子中隸書寫得最好的。他輕手輕腳入內,在曹寅下首跪坐,接過簡牘開始謄抄。

“用尚書台規製。”曹寅吩咐,“正本三份:一份赤綬係封,加蓋太守銀印、都尉銅印,送雒陽尚書台;一份青綬,加蓋郡丞印,送荊州刺史部;最後一份白綬,留郡府存檔。每份需謄抄工整,不得有一字錯漏。”

“唯。”周平應聲,鋪開特製的官府帛書。這種帛書以蠶絲織就,浸過防蠹藥水,可保存百年。他提筆時手腕極穩,隸書筆畫橫平豎直,蠶頭燕尾,正是標準的“台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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謄抄到一半,周平忽然低聲問:“曹公,那‘留三成’之議……當真要寫入上計簿?”

曹寅正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所謂“留三成”,指的是那兩萬豪族私兵的處理方案——表麵按朝廷詔令遣返,實則通過“自願投軍”“收容流民”等名義,保留六千精銳。這數字是他與趙空在沙盤前推演了三日的結果。

六千,是個微妙的數字。

按《漢律·興律》,郡國常備兵額依戶口而定。南陽郡戶十五萬,口七十四萬,按製可養郡兵八千。如今宛城已有郡兵五千,再加這六千,便超出一千。但若隻留四千,又不足以製衡豪族私兵——鄧家一家就有部曲三千,陰家兩千,岑家一千五……

“寫。”曹寅最終說,“但措辭需巧妙。這樣寫:‘郡府憫其無家可歸者眾,暫收容六千。其中三千編入郡兵,戍守要隘;三千發往麓山屯田,且耕且守,以固地方。’”

他特意強調“屯田”。自孝武皇帝開西域,屯田便是朝廷鼓勵的國策。光武中興後,邊郡屯田尤為盛行。將收容的私兵說成“屯田卒”,既符合政策,又解決了養兵之費——屯田所產,七成歸郡府,三成歸士卒,可自給自足。

周平會意,埋頭繼續書寫。帛書上的每一個字,都可能成為日後朝堂攻訐的憑據,也都能成為孫宇、趙空在南陽立足的基石。這份上計簿將在十日後啟程送往雒陽,經尚書台審核後存檔司徒府。而那時,南陽的棋局早已落下新的棋子。

宛城外,蔡家塢堡,觀瀾塢。

這座宅邸占地百畝,依白水而建,是五十年前蔡諷祖父蔡攜任光祿勳時,孝桓皇帝特賜的宅第。府中亭台樓閣皆按《周禮·考工記》規製,中軸線上依次為門、堂、室、寢,左右廂房對稱,廊廡環繞。後園引白水活泉成池,廣約十畝,池中築有水榭,故名曰“觀瀾”。

此刻,蔡諷正獨立於水榭中。

他身披一件玄狐裘,狐裘毛色烏黑光亮,唯頸間一圈銀白,是北地匈奴王庭的貢品。裘衣內是深青色繡雲雷紋深衣,腰間束錦帶,懸掛青玉司南佩和鎏金薰球。雖已年過六旬,須發如雪,但身板依然挺直如鬆,立在晨風中沒有一絲顫抖。

水榭外,殘荷滿池。

夏日裡“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景象早已不再,隻剩枯黃的莖稈倔強地刺出水麵,荷葉卷曲焦褐,如千百隻攥緊的拳頭。水麵漂浮著零落的蓮蓬,有的已被池魚啄空,露出蜂窩狀的孔洞。晨霧在水麵氤氳,將這一切籠罩在朦朧中,恍如一幅褪色的古畫。

蔡諷手中把玩著一對玉韘。韘是射箭時戴在拇指上的扳指,這對卻是用和田白玉雕成,通體無瑕,內側刻著篆文“百步穿楊”。這是前日趙空來訪時留下的“信物”,說是答謝蔡家助戰之功。

“信物?”蔡諷當時笑了,“趙都尉這是要與我蔡家盟誓?”

趙空也笑:“蔡公說笑了。隻是此物乃紫虛上人所贈,上人說‘玉韘如心,寧折不彎’。晚輩覺得,蔡家此次所為,當得起這四字。”

此刻,蔡諷摩挲著玉韘溫潤的表麵,眼中閃過複雜神色。玉韘如心,寧折不彎——這話說得漂亮,但亂世之中,過剛易折。蔡家這次押注孫宇、趙空,到底是明智之舉,還是取禍之道?

“父親。”

蔡瑁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他已換下戎裝,著一身玄色深衣,外罩素色菱紋錦半臂,腰間佩青玉劍具,儼然士人打扮。隻是那雙眼睛依然帶著武人的銳利,行走時步伐間距均勻,是常年訓練的結果。

蔡諷未回頭,目光仍盯著池中一莖特彆倔強的殘荷:“趙若淵許你的,可滿意了?”

“軍功第三,察舉知兵。”蔡瑁語氣平靜,但袖中手指微微蜷縮,“比起黃漢升陣前斬將、先登陷陣之功,兒這‘第三’……未免虛浮。”

“虛浮?”蔡諷終於轉身。晨光從東方斜射而來,將他雪白的須發染成淡金,那張蒼老的麵容在光中顯出刀刻般的輪廓,“德珪,你可知這‘第三’背後是什麼?”

他緩步走向水榭中的青石幾,示意兒子坐下。石幾上紅泥小爐正煨著茶湯,用的是蜀地蒙頂茶,配以薑片、橘皮、薄荷,香氣隨著水汽蒸騰,在清冷的空氣中格外醒神。

“其一,這是孫府君要借我蔡家之勢,壓服南陽諸姓。”蔡諷提起陶壺,為兩人各斟一碗,“鄧、陰、岑這些兩百年世家,向來眼高於頂。如今黃巾亂起,他們或閉塢自守,或虛與委蛇,唯有我蔡家傾力相助。孫府君將你提到軍功第三,就是告訴所有人——順我者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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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湯呈琥珀色,在青瓷碗中微微蕩漾。蔡瑁雙手捧起,暖意透過碗壁傳到掌心。

“其二,這是趙若淵在告訴你,跟著他們,功名富貴唾手可得。”蔡諷抿了口茶,目光深遠,“察舉‘知兵’雖難,但隻要有郡府舉薦、軍功佐證,通過大將軍府策試並非難事。一旦入朝,或為郎中,或為議郎,三五年後外放,便是縣令、郡尉。這條路,蔡家為你鋪好了。”

蔡瑁沉默片刻,碗中茶湯映出他微蹙的眉:“父親之意,這船該上?”

“不是該不該,是不得不。”蔡諷放下茶碗,碗底與石幾碰撞出清脆聲響,“你抬頭看這天。”

蔡瑁依言望去。東方天際已現魚肚白,但西邊依然暗沉如墨,幾顆殘星倔強地閃爍著。晨霧在庭院中流動,將樓閣樹木暈染成水墨。

“黃巾雖平,但天下已亂。”蔡諷的聲音低沉如古鐘,“北方張寶、張梁尚在負隅頑抗,皇甫嵩、朱儁十萬大軍圍困下曲陽,三月未克。冀州、兗州、青州,烽火連天。朝廷呢?”

他頓了頓,指尖在石幾上畫了一個圓:“外戚與宦官鬥得你死我活。大將軍何進倚仗皇後,權傾朝野;但陛下欲設‘西園八校尉’,以蹇碩總領,分明是要分何進兵權。這雒陽的天……”蔡諷搖頭,“遲早要變。”

池麵忽然起風,吹得殘荷簌簌作響。幾片枯葉脫離莖稈,在水麵打著旋,最終沉入池底。漣漪一圈圈蕩開,將晨光攪碎成萬點金鱗。

“南陽是光武龍興之地,但也是四戰之所。”蔡諷的手指在地圖上虛劃,“北接司隸,雒陽有變,北軍五日可至;南控荊襄,長沙、零陵蠻族屢叛;東連豫州,黃巾餘孽嘯聚山林;西通漢中,五鬥米道蠢蠢欲動。”他看向兒子,“太平年月,這裡是錢糧重地,郡守不過守成之吏;亂世之中,這裡便是龍潭虎穴,非雄才不能鎮守。”

蔡瑁心中震動。他忽然想起月前隨趙空巡視邊境時,在伏牛山隘口看到的景象——群山如怒濤般起伏,關城矗立峽穀,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趙空當時指著關外說:“德珪你看,從這裡向北,過魯陽、梁縣,八百裡平川直抵雒陽。當年光武皇帝就是從南陽起兵,一路北上定鼎天下。”

“孫建宇、趙若淵這兩個年輕人,”蔡諷繼續說,“一個出身廬江孫氏,雖非嫡係卻才智超群,弱冠之年便得許子將‘南州俊彥’之評;一個師從紫虛上人,得許子將親賴,授‘韜略’之讚。他們能在一年內平定南陽黃巾,絕非僥幸。”

“所以父親要下注?”

“是不得不下。”蔡諷長歎一聲,這歎息中飽含數十載宦海沉浮的滄桑,“鄧家、陰家、岑家,哪個不是兩百年世家?他們按兵不動,是在觀望。等孫、趙站穩腳跟,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我蔡家。”

“為何?”蔡瑁不解。

“因為蔡家知道太多,也付出太多。”蔡諷眼中閃過冷光,“我們知道他們如何收編黃巾降卒,如何借用豪族私兵,如何虛報戰功……這些事,若傳出去,便是滅門之罪。所以要麼我們助他們成事,從此一榮俱榮;要麼……”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已明。

水榭外傳來腳步聲,老仆在廊下稟報:“家主,趙都尉已至前廳。”

蔡諷與蔡瑁對視一眼。蔡諷忽然道:“趙若淵今日來,是為黃巾餘孽安置之事。張曼成雖死,其部眾尚有數千,孫建宇竟想將他們化名為‘張震’,納入戶籍,還分給田地。”

蔡瑁瞳孔一縮:“這是養虎為患!”

“是養兵。”蔡諷糾正,“那些黃巾降卒,曆經戰陣,悍不畏死。若能收為己用,便是孫、趙手中最鋒利的刀。但問題是——”他指向窗外,“田從何來?”

這正是症結所在。南陽曆經黃巾之亂、去年大旱,人口銳減三成,無主之田多達萬頃。但那些田地大多零散,且與各家豪族的莊園犬牙交錯。孫宇想集中一片土地安置黃巾餘部,就必須與豪族置換。

“父親要助他們?”

“助,但要借力打力。”蔡諷站起身,玄狐裘在晨光中泛著幽暗光澤,“我已邀鄧、陰、岑等家午後過府。你且看為父如何下這盤棋。”

午時剛過,蔡府之外已是冠蓋雲集,車架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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