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在光滑如冰的大理石牆麵上奔騰跳躍,勾勒出帝國雙頭鷹浮雕冷硬的線條。
鷹喙微張,似乎在無聲嘶鳴,展開的羽翼縫隙間,流淌下的不是光線,而是如同凝固前最後一刻,沉重粘稠的液態黃金光瀑,帶著即將凝固的壓迫感。
腳下是令人眼花繚亂的花梨木鑲金拚花地板,細密的紋路竟巧妙地構成了北半球的星象圖譜。
使團眾人的靴履踏過禦夫座星位,那裡鑲嵌著一塊巨大的波羅的海琥珀,鞋子與琥珀邊緣薄如蟬翼的金箔摩擦,發出細碎而持續的錚鳴,如同踩碎了星辰的骸骨。
二十四名身著深藍色製服的侍從,如同雕塑般沿牆肅立,間隔精準如同尺量,腰間懸掛造型奇特的沙漏鹽計時器,每一粒滑落的沙礫都閃爍著微弱的金光。
當沙粒流儘底部,二十四名侍從便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動的提線木偶,動作分毫不差地同步翻轉計時器,金砂重新流瀉的簌簌聲,成為了華美墳墓中唯一永恒且單調的律動,規律得令人心悸。
聖喬治廳中央,大到誇張的“u”形長桌如同巨獸骨骸,沉默臥在光怪陸離的光影之中。
所有人的視線儘頭,是高高在上的禦座平台,在其左前方,赫然立著一麵描繪著聖徒受難場景的巨大琺琅彩繪屏風,屏風之後,影影綽綽端坐著數個人影,正是東正教的主教團。
他們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唯有屏風上燭光跳躍下投射出,微微顫動一角的深紫色法袍邊緣,以及若有若無,如同歎息般壓抑的氣息,證明著他們的存在。
這份隔絕既是聖像不容褻瀆的古老規儀,更似風暴中心一片刻意壓抑的死寂,醞釀著不為人知的洶湧暗流。
禦座正前方的矮幾上,一個巨大的金質鹽碟,在熾白光線下閃爍著冰冷刺目的金屬光澤,碟內堆砌著玫瑰鹽山,山頂斜插著七把形態各異,鋒刃閃爍寒芒的純金餐刀,刀柄鑲嵌著寶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攻擊性。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禦座右側的高台上,則是沙俄的皇室宗親,保羅殿下斜倚在華麗的扶手椅上,蒼白的麵孔上掛著一絲玩味,仿佛孩童觀察螞蟻搬家的笑容。
但笑容浸入他的眼底時,卻仿佛投入深潭的石子,並未激起任何真實的漣漪,隻餘下近乎空洞的冰冷審視,讓被他目光掃過的人,皮膚上泛起詭異的寒意。
在他旁邊,卡爾·彼得似乎已被饑餓折磨得失去耐心,身軀在緊繃的禮服裡不安扭動,嘴唇快速而用力地咀嚼著,腮幫鼓動,仿佛嘴裡塞滿了看不見的食物,眼神卻茫然地落在前方炫目的燭火上。
令人側目的是,沃龍佐娃此刻正親密地緊挨著卡爾·彼得,殷勤得近乎諂媚,將一隻鑲嵌綠鬆石的黃金酒杯遞到他唇邊,壯碩的手臂動作帶著與其身份不符,近乎仆役的熟稔。
而與卡爾·彼得有著合法婚姻關係的葉卡捷蓮娜,此刻卻被沃龍佐娃龐大的身軀完全隔開,隻是端坐著,儀態無可挑剔。
在使團進入時,葉卡捷蓮娜抬起眼簾,露出一個極其短暫,如同外交辭令般精準無誤的禮貌性微笑,隨即目光便落回了自己交疊在膝前的雙手上,變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像,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囂與扭曲都與她無關。
空氣中彌漫著玫瑰鹽的鹹腥,蜂蠟燃燒的焦燥,高級香料的馥鬱,以及源自靈魂深處的更深沉不安。
“哼。”
聖喬治廳內單調而精準的金砂流淌聲,仿佛被一股突兀的惡意驟然撕裂。
一聲拖長了尾音,飽含輕蔑的冷哼,如同浸透了油膩的羽毛,輕飄飄拂過死寂的空氣,卻帶著令人作嘔的黏膩感,聲音源頭,來自禦座高台之下,四張顯然預留了尊位的鑲金紫色天鵝絨高背座椅。
坐在首位的男子,臉上敷著厚厚一層慘白如屍蠟的白鉛粉,僵硬得如同戴了麵具,濃烈到刺鼻的香水氣息,幾乎凝成實質的雲霧環繞著對方,試圖掩蓋某種更深處腐朽的味道。
仿佛對剛剛踏入華麗囚籠的使團視若無睹,纖長的手指,優雅撚起一支水晶鑲金高腳杯的細柄,杯壁流轉著廳內扭曲的熾白燭光,微微傾斜杯口,猩紅的酒液滑入塗抹著胭脂的薄唇。
而緊鄰他坐著的第二位人物,裹著厚重熊皮護腿的男子,在對方喉結滾動咽下酒液的刹那,才遲緩地如同關節生鏽般,端起自己麵前純銀鎏金的酒杯。
對方沒有立刻飲下,陰沉得如同冬日凍土的臉上,肌肉紋絲不動,唯有深陷的眼窩裡,閃爍著並非燭光倒映,而是某種粘稠而陰險的光澤。
當他的嘴唇終於開啟,發出聲音時,嗓音異常怪異,仿佛無數細小濕滑的聲帶在喉嚨深處同時摩擦共鳴。
“我就說怎麼能夠聞到一股汙穢小巷才能散發出的腐爛味道。”裹著熊皮護腿的男子,話語帶著某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疊音,“原來是柏林的乞丐軍團來了。”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手中酒杯,深紅如血的葡萄酒液,邊緣竟在不斷翻湧著極其細密,近乎病態的白色泡沫。
隨著話音落下,泡沫非但沒有平息減少,反而像是獲得了某種詭異的生命力,更加劇烈地鼓脹堆疊,杯中的液麵,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地上升,一滴鮮紅粘稠的酒液,順著杯壁內側悄然滑落,在光潔的杯底暈開一小片仿佛活物般的更深暗漬。
“哼。”萊爾瓦特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冷冷地掃過對方裹著熊皮的右腿,和怪異的酒,鼻翼間發出一聲毫不掩飾,充滿鄙夷的冷哼。
沒有停下腳步,身形依舊挺拔如鬆,準備徑直走向象征帝國最高權力的禦座,履行覲見之禮,普魯士的尊嚴,不容在這扭曲的泥潭中耽擱分毫。
然而熊皮護腿男子卻不打算讓他如願,端著那杯不斷繁殖,詭異翻騰的酒液,竟猛地站了起來,毫無血色的陰險麵孔上,扯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玩味笑容,龐大的身軀如同一座散發腐殖質氣息的山丘,攔在了使團前方狹窄的通道上。
“我聽說。”熊皮護腿男子多重疊加的聲音,帶著嘲弄的鉤子,撞擊著金碧輝煌的穹頂,“普魯士陳兵於裡加灣,演了一出‘同歸於儘’的滑稽戲碼,才勉強逼得我沙俄的盟友坐上談判桌?”
“那麼,你們在南線戰場準備怎麼辦?也想用如此低劣的戲碼,來對付我偉大強盛的多瑙大公國嗎?”熊皮護腿男子目光挑釁地鎖在萊爾瓦特臉上,微微搖晃著酒杯,杯中翻湧的泡沫幾乎要溢出杯沿,猩紅的液體在熾白燭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光澤。
通道被堵死,空氣中彌漫著玫瑰鹽的鹹澀,蜂蠟燃燒的焦味,濃烈刺鼻的香水,以及一種更深沉,源自梅貝爾伯爵身上,難以言喻,如同潮濕菌毯增殖般的壓抑氣息,二十四名侍從金砂流淌的簌簌聲再次成為背景,規律得如同某種倒計時。
萊爾瓦特終於停下了腳步,微微眯起了眼睛,飽經戰火淬煉的眸子裡,一絲冰冷的鋒芒如同淬毒的針尖,瞬間刺破了周遭粘稠的空氣。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沙俄的宮廷禮儀,在全員進場前不可私下交談,但在赤裸裸的敵國羞辱麵前,不過是束縛弱者的藤蔓,萊爾瓦特挺直了脊梁,軍禮服上冰冷的金屬飾扣在燭光下閃過一道寒芒,聲音不高,卻清晰而強硬,每一個字都像被擲出的石塊,砸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發出錚錚回響。
“梅爾西伯爵。多瑙大公國與普魯士之間綿延的血仇,豈是一紙輕飄飄的和平條約所能承載消弭?””萊爾瓦特的語調冰冷如霜,目光銳利如刀,直刺對方眼底詭異的粘稠,“特蕾莎公爵對吾王腓特烈陛下深入骨髓的仇恨,恐怕唯有以雙方勇士的熱血方能澆熄。
“而吾王陛下,亦將以更為鐵血的手段,為普魯士的疆土與子民,砸碎枷鎖,贏取不容侵犯的真正和平!”萊爾瓦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普魯士鋼鐵般的意誌,話語在聖喬治廳恢弘的空間內回蕩,如同一聲戰鼓,敲碎了由奢靡詭異與惡意共同編織的沉默蛛網。
“萊爾瓦特!”萊爾瓦特擲地有聲,如同鋼鐵淬火般冰冷強硬的“公爵”稱謂,如同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梅貝爾扭曲的神經上,梅貝爾伯爵的怒吼瞬間撕裂了空氣,多重疊加的詭異聲線因極致的憤怒而變得尖銳刺耳,仿佛無數根鏽蝕的琴弦被同時繃斷。
原本陰沉如凍土的臉龐因暴怒而漲紅,慘白厚重的鉛粉卻固執維持種僵死的底色,深陷眼窩中的瞳孔,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之力的劇烈攪動,開始以非人的頻率高頻震顫擴張。
虹膜邊緣,似乎正有無數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裂痕,在瘋狂蔓延交織,宛如即將碎裂的琉璃,又似某種活物在皮囊之下竭力掙紮,即將破瞳而出。
“稱呼我主,請用‘大公’!”梅貝爾咆哮著,唾沫星子幾乎噴濺出來,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近乎實質的惡意,試圖用音量將對方刺痛他靈魂的稱謂徹底碾碎,“偉大的特蕾莎‘大公’!而不是什麼低賤的公爵!腓特烈二世那個篡位者,必須承認我主的無上地位!”
“梅貝爾!”萊爾瓦特毫不示弱,猶如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猛然向前踏出一大步,軍靴的金屬後跟,鏗鏘有力地砸在描繪著星圖的拚花地板上,發出如同宣戰鼓點般的沉重回響。
喜歡風起,雲湧,雷鳴,雨重請大家收藏:()風起,雲湧,雷鳴,雨重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