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諸如長公主如何包庇凶徒、寒門子弟如何屢遭打壓之言此起彼伏,字字泣血。
楊炯濃眉陡蹙,猛地暴喝:“肅靜!”
金花衛聞令而動,長刀齊刷刷高舉過頭,齊聲怒吼:“肅——靜——!”
學子們霎時噤聲,可雙腳卻如釘樁般立在原地,密密麻麻的人牆將楊炯去路堵得嚴嚴實實,顯然是想要從楊炯這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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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目光掃過眾人,半真半假道:“本侯剛從遼地歸來,本要去樞密院交令,不想半路撞上諸位上書。方才聽你們說長公主包庇、寒門冤死種種。這些既非我職權所管,也不歸金花衛處置。大案要案自有三法司審斷,若覺不公,大可去宗人府遞狀,或進奏院呈折子。攔著本侯有何用?我既不曉內情,更無權越俎代庖。”
楊叔聞言,心底暗啐:這鎮南侯滿嘴虛言!方才分明早知道自己的底細,不然怎麼會這般容忍自己詰問?此刻卻擺出公事公辦的架勢。我豈能放你離去?
當下搶前一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拱手嘶喊:“侯爺乃大華肱骨,如今國法蒙塵,亂象已顯亡國之兆,您怎能坐視不理?難不成要看著奸佞蛀空家國根基?”
此言一出,如火星墜入乾柴,眾學子恍然驚覺:滿朝公卿避之不及,可鎮南侯背靠梁王府,權勢可壓半個朝堂,若他肯接手,比麵見什麼中樞公卿可管用得多。
刹那間,“嘩啦啦”一片衣袂聲響,數千人齊刷刷跪倒,聲浪直衝雲霄:“請侯爺為民做主!誅除奸佞,還天下個朗朗乾坤!”
楊炯見次,麵色一黑,大罵出聲:“你們說話就說話,能不能彆張口閉口就‘國之將亡’?真要是快亡國,老子還拚死拚活在邊疆打個什麼仗?全都給老子起來!一個個將來都是國之棟梁,當街下跪成何體統,讓老百姓瞧見不笑話?”
學子們見楊炯收了殺氣,語氣也鬆快了幾分,知道這事有門兒,當下也不糾纏,紛紛起身,屏息等著下文。
楊炯擰眉沉吟片刻,忽地揚聲道:“長公主包庇是真是假暫且不論,方才你們闖宮是對是錯,我也隻當你們遭奸人蒙蔽。可數千人想要入宮,這絕無可能。但你們想向公卿陳情這一點,倒是不難。”
話落,楊炯猛地勒馬逼近幾步,驚得前排學子後退半步:“你們推舉三人跟本侯進宮!我醜話說在前頭,挑些口齒利索的,彆讓公卿問兩句就傻了眼,連累本侯跟著丟人!”
這般說著,楊炯輕扯韁繩,策馬行至宣德門下,揚聲朝城頭的牛馬喊道:“牛指揮!本侯做保,帶三人入宮!”
牛馬聞言,雖心底感激楊炯解圍,卻也隻能據實回稟:“侯爺,有您擔保自然妥帖。隻是兩位公主一早就離了宮,眼下中樞唯有顏夫子值守,諸位入宮,怕也隻能見著他一人。”
“那老狐狸不是成天嚷嚷著要為寒門學子撐腰嗎?”楊炯冷笑一聲,馬鞭重重甩在馬鞍上,“如今學子都堵到宣德門上書,他倒躲著不見?既然他不出來,本侯就帶人進去找他!”話音未落,眼底已泛起精光,正愁尋不著由頭敲打這老貨,這次非得好好折騰折騰他。
“哈哈哈!小子,剛回京城就編排老夫,越發沒規矩了!”宣德門轟然洞開,顏夫子一襲青衫扶須而出,笑聲震得簷角銅鈴輕晃。
但見其邁著方步穿過中門,銀絲長髯隨夜風輕擺,倒還真有幾分當世大儒之態。
“夫子!”眾學子見狀,齊刷刷躬身行禮。
楊炯翻了個白眼,語調裡滿是譏諷:“您老人家可真沉得住氣,徒子徒孫都快被奸佞攛掇著反了天,現在才現身,是不是有點晚了?”
“小子莫要血口噴人。”顏夫子撫須大笑,分毫未被綿裡藏針的話激怒,“他們不過是上書言事,談何造反?”
楊炯懶得與他虛與委蛇,這老狐狸若沒插手謀劃,除非日頭打西邊出。既已將人逼出來收拾爛攤子,楊炯也無意多留,當即揚聲和眾學子劃清界限:“你們的夫子到了!都是敢以死直諫的血性兒郎,儘可同他訴冤陳情?顏夫子作為寒門領袖,定不會讓你們失望,這敢為人先,以死明誌的心可比你們堅定多了!”
這話一出,聽得顏夫子暗啐一聲“好個陰損的小子”,麵上卻不動聲色,自袖中抽出一卷明黃聖旨,衝欲走的楊炯高聲道:“鎮南侯接旨——!”
楊炯身形猛地僵住,迅速翻身下馬,幾步跨到顏夫子跟前,牙關緊咬,擠出低語:“老東西,你該不會又給我挖坑吧?”
顏夫子對楊炯的話置若罔聞,展開黃卷大聲念誦:“
門下:
鎮南侯楊炯,靖邊有功,凱旋歸國。茲賜金千兩、腴田千頃,以彰勞勩。
今學子案急,國勢攸關。特敕楊炯知審刑院院事,總領三法司,主鞫此案。
限十日具結,逾期當自劾奏聞。
故茲詔示,鹹使聞知。”
讀罷,顏夫子將黃卷徑直塞入楊炯手中,撫須笑道:“好生辦差,老夫可不似那些腐儒,區區差遣官身,何吝一紙?”
楊炯捏著聖旨冷笑嘲諷:“往日倒沒瞧出你這般虛偽!不過是個從四品的流官、案結即撤的差遣,想要以小禦大,統領三法司,說到底還不是靠我梁王府的家世撐腰,倒被你說得好似天大恩典。若想拖我王府入局,或是另有算計,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這般遮遮掩掩,好不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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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夫子輕笑著擺擺手,目光灼灼落在楊炯臉上:“小子,莫把老夫想得太差,等你翻開卷宗就會明白,為何滿朝公卿都對此案避之如虎。這樁案子繞來繞去,還真隻有你鎮南侯能下得去手、查得徹底!”
楊炯濃眉陡蹙,眼底翻湧著狐疑,試探性的問道:“所以那女子汙蔑阻攔、學子血濺宮門,還有你掐著時辰現身,樁樁件件,都是為了逼本侯接這燙手山芋?你不會這麼無聊吧?”
顏夫子撫須笑得高深莫測,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朝怔在原地的學子們揮袖朗聲道:“都散了吧!鎮南侯知審刑院院事,十日之內,必還你們一個公道!”
顏夫子刻意將“必”字咬得極重,旋即一甩袍袖,瀟灑離去。
楊炯望著顏夫子青衫沒入宮門,太陽穴突突跳動。老爺子交代的差事好歹落定,可這從天而降的燙手差遣卻如巨石壓心,讓他滿心疑惑。
對楊炯來說,接下這案子本不算什麼難事。即便顏夫子沒設局相逼,他也早有暗中徹查的打算。
畢竟涉案的定國公嫡子嶽展,其父與己父情同手足,他和嶽展自幼便以兄弟相稱,家族相交,情分不能斷。
至於萊國公嫡子沈高嶽,雖說平素並無往來,且沈高嶽與沈高陵兄弟關係不睦,但兩家累世通好,他又怎能坐視不管?
其他涉案的勳貴子弟,楊炯大多相識,不少還是蒙學時期的同窗。念著昔日同硯的情分,他也斷不會置之不理。
可一個凶殺案竟鬨得滿城風雨,這其中蹊蹺實在難解。長安顯貴哪個不是人精?無論從動機還是證據來看,三法司豈會看不出冤情?明知是冤案,卻還故意放出風聲挑動學子鬨事,這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回想起顏夫子方才的言辭,楊炯愈發覺得此案並非他一人謀劃。若真是那老狐狸一手操辦,怎會留下這麼多破綻?如此看來,多半是多方勢力各懷鬼胎,都想借這案子謀利,才把局麵攪得這般混亂。
這般想著,楊炯利落地翻身上馬,輕輕揚了揚馬鞭,下令金花衛收隊。緊接著,他輕夾馬腹,烏雲嘶鳴一聲,馱著楊炯疾衝離去。
楊炯人在馬上,眉頭卻始終未得舒展,內心暗自揣度:究竟是何等人物,竟有如此能耐,能使得滿長安的公卿們心照不宣地保持緘默?就連顏夫子那樣老謀深算、手段高明之人,都得借我的手來查辦此案,長安城內當真存在這等厲害角色嗎?
數千學子目睹楊炯策馬離去,又聽聞顏夫子定下了事情的基調,一時間麵麵相覷,都被事情的發展態勢弄得暈頭轉向。
學子中,有人攥緊彈劾疏折,目光滯在半空,猶陷驚怔;有人直視地上斑駁血痕,神思遊離。
俄頃,眾人三三兩兩散入街巷,簷下碎語漸起:“鎮南侯當真能破案?”
“顏夫子怎這時現身?”
“不是說已經證據確鑿了嗎?還查什麼?”
……
暮色漫過朱雀街衢,竊議聲裹著疑惑,隨步履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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