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7章 中山園_風流俏佳人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1027章 中山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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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譚花攜著楊炯,一路穿街過巷,往城西而去。

長安城中,園子店不在少數,所謂“園子店”,乃是專營園林式酒肆的所在,多帶私家園林,內有亭台水榭、曲水流觴、花木扶疏,與尋常酒樓格局大不相同,最是風雅之士、富貴人家宴飲歡聚的去處。

行不多時,但見前方燈火璀璨,一座氣派非凡的園子映入眼簾。門樓高聳,懸著一方黑底金字的匾額,上書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中山園”。

字筆力遒勁,如若蒼龍出海,氣勢磅礴。

兩側楹聯乃是:“名震塞北三千裡,味壓江南十二樓”,端的是豪氣乾雲。

此園之所以名“中山”,蓋因東家祖籍源自中山府,其招牌佳釀“千日春”所用原料、釀造技法皆承自中山古法,故以此冠名。

譚花在門前駐足,鬆了拽著楊炯的手,微喘了口氣,臉頰因疾走而泛著紅暈,在門前燈籠映照下,更添嬌豔。

楊炯整了整被她扯得有些淩亂的衣襟,四下打量,輕笑道:“譚指揮不是說要押我去牢房,好生整治麼?怎的到了這風雅之地?莫非這中山園的雅間,比詔獄的刑房還厲害?”

“要死呀!”譚花聞言,俏臉更紅,瞪了他一眼,那眸子在燈下亮晶晶的,三分嗔怒,七分羞意,“再胡說,真送你進去嘗嘗滋味!”說罷,卻是不由分說,拉著他便往園內走去。

進了大門,景象豁然開朗。

但見園內引活水成溪,蜿蜒流過,溪上架著幾座小巧的石拱橋。沿岸遍植花木,此時雖已入夜,然各處懸掛著琉璃燈、明角燈、紗燈,照得園中亮如白晝。

那七月裡的荷花在池中開得正盛,晚風過處,送來陣陣清香,混著酒香、菜香,煞是誘人。

主樓是一座三層飛簷畫棟的建築,雕梁繡戶,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之聲隱隱傳來,夾雜著高談闊論、吟詩作賦的人聲,端的是一派盛世繁華、文人雅集的景象。

譚花顯然不欲招搖,拉著楊炯,避開人群,沿著遊廊快步而行。廊下也坐了不少客人,或獨酌,或對飲,或三五成群,議論風生。偶有人瞥見譚花那身顯眼的皇城司官服,皆是一怔,隨即噤聲側目。

譚花隻作不見,徑自進了主樓。

樓內更是熱鬨非凡。

一樓大廳極為開闊,設著數十張黑漆方桌,此刻幾乎座無虛席。中央一座小小的戲台,正有說書先生拍著醒木,講一段前朝演義,台下叫好聲不時響起。

四周靠牆處,則多設雅座,以屏風略作隔斷。

跑堂的夥計穿著統一的青色短衫,肩搭白巾,托著菜盤酒壺,在桌椅間穿梭如遊魚,吆喝聲、算盤聲、杯盤碰撞聲,交織成一曲喧騰的市井歡歌。

譚花腳步不停,拉著楊炯直上三樓。

三樓格局又自不同,回廊環繞,一間間隔出的雅室門上懸著“甲”、“乙”、“丙”、“丁”等字號木牌,顯得清靜許多。

然則廊間靠窗處,亦設有一些散座,此時也坐了不少客人,憑欄遠眺園景,或低聲交談。

譚花目光掃過,見靠西窗邊尚有一張空桌,便扯了楊炯過去坐下。

此桌位置略偏,但視野頗佳,窗外正對著園中一泓碧水,水上荷葉田田,數點燈火倒映其中,隨波搖曳,彆有情趣。

楊炯坐定,環顧四周,見廊間來往之人,大多衣著光鮮,氣度不凡,顯是官宦子弟、文人墨客之流。

他不由笑著揶揄:“小花,你這請客,也忒實在了些。既來了這中山園,怎不定個雅間?在這廊間散座,人來人往的,說話也不便宜。莫非是囊中羞澀,舍不得那雅間的開銷?”

譚花聞言,果然瞪起一雙杏眼,壓低聲音道:“你這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當誰都跟你同安郡王一般,金山銀海,揮金如土?我那點俸祿,還要養手下兄弟,能請你來這兒,已是天大的麵子了!”

話雖如此,她眼角卻微微彎起,顯然並非真惱,隻是習慣性地鬥嘴。

楊炯見她這般模樣,心中愛極,麵上卻故作委屈:“是是是,譚指揮清正廉潔,兩袖清風,佩服佩服。隻是……”

他湊近些,聲音更低,帶著戲謔,“隻是我聽說,這中山園的‘醉仙鵝’、‘蘭花煨熊掌’乃是一絕,姐姐既請客,總該讓我嘗嘗鮮吧?不然回去跟人說起,譚指揮請我在中山園吃飯,就點了幾個小菜,豈不墮了您的威名?”

“你閉嘴!”譚花輕啐一口,臉上飛紅,“你從小在長安長大,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這些東西,平日送到你府上,怕你瞧都不瞧一眼。偏到我請時,就專揀貴的點,分明是沒安好心,想讓我破產!”

楊炯哈哈大笑,不再逗她。他本就不是挑剔之人,行軍打仗時,粗糧野菜也能下咽,此刻這般說,無非是情人間的玩笑罷了。

正說笑間,一個機靈的夥計已小跑著過來,躬身笑道:“二位客官,用些什麼?小店有上好的千日春,還有剛到的黃河金鯉、塞北黃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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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花不待他說完,便熟練地點道:“一盤椒鹽炙骨,一碟糟鵪鶉,一碗雞髓筍,再配四樣時鮮小炒,揀你們拿手的上。嗯……主食要蟹肉小餃兒和碧粳米飯。酒嘛……”她頓了頓,似是下了決心,“先上兩壇千日春!”

夥計高聲應了,轉身去了。

楊炯聽她點的菜,雖不算寒酸,但也絕非中山園的精髓,待夥計走遠,方扶額苦笑:“我說譚指揮、好姐姐,我好歹……也算你未來夫君吧?你就請我吃這些?

那炙骨、鵪鶉,街頭小店也能做得;這中山園的‘八寶葫蘆鴨’、‘玉帶蝦仁’、‘荷花魚肚’……你是一樣不提啊!還有那醉鵝、熊掌……”

“你少來!”譚花打斷他,嘴角卻噙著笑,為自己“精打細算”的勝利頗有些得意,“我點的這些,清爽可口,配酒正好。那些大油膩的,吃了反倒敗興。”

見楊炯還要開口,她忽地湊近些,聲音低柔下來,帶著幾分罕見的羞澀,“你……你若真想吃那些,往後……往後我做給你吃便是。我廚藝還過得去,保準不比這園子裡的大師傅差。”

楊炯聽了,眼睛頓時一亮,如獲至寶,立刻順杆往上爬:“此話當真?那說好了,以後你得給我做一輩子飯!早膳、午膳、晚膳,外加宵夜點心,一樣不能少!”

“想得美!”譚花白他一眼,頰上紅雲更盛,“當我是你府裡雇的老媽子呀?美得你!”話雖如此,眼中卻流淌出柔情蜜意,怎麼也遮掩不住。

說話間,酒菜已陸續送上。

那千日春果然名不虛傳,酒壇一開,一股醇厚綿長的香氣便彌漫開來,聞之欲醉。

夥計又送上一套溫酒用的注子執壺)和注碗溫碗),注碗中注入熱水,將盛酒的注子坐於其中溫著,甚是周到。

譚花親手執壺,為楊炯斟滿一杯,又給自己也倒上。她舉起杯,望著楊炯,方才的潑辣颯爽斂去不少,眸中似有千言萬語,最終隻化為一句話:“這第一杯,賀你平安歸來。”

說罷,仰頭一飲而儘,姿態豪邁,不減江湖兒女本色。

楊炯心中暖流淌過,亦舉杯飲儘。

酒液入喉,初時溫潤,繼而一股暖意散向四肢百骸,果真是好酒。兩人相視一笑,許多未儘之言,似乎都在這杯酒中了。

正待譚花再開口說些什麼,忽聽得樓下傳來一陣喧嘩之聲,起初尚小,漸漸竟有鼎沸之勢,將樓內的絲竹說書聲都壓了下去。

楊炯與譚花所在的窗邊,正聽得真切。

隻聽一個蒼老而激動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官腔:“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那同安郡王楊炯,雖是梁王嫡子,陛下信重,然則行事也太過跋扈!

鬼樊樓一案,牽連官員上百,豈能不經三司會審,不明正典刑,便擅作主張,遊街示眾,公然處決?

此例一開,國法何在?朝廷威嚴何存?

陛下革其‘燕王’封號,乃是正本清源之舉!依老夫看,還罰得輕了!”

此言一出,頓時引來一片附和與反對之聲,如同冷水滴入沸油,炸開了鍋。

一個粗豪的聲音立刻出聲反駁:“這位老丈,話不能這麼說!鬼樊樓那是什麼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販賣人口、逼良為娼、私設刑獄、殘害孩童……哪一樁不是天理難容?

多少年了,誰敢去捅這馬蜂窩?那些官兒,穿著朝廷的官服,做著魔鬼的勾當!同安郡王那是為民除害,是青天大老爺!

要不是他,這長安城底下還不知道要埋多少冤魂呢!陛下革他王號,那是……那是……”

這說話的看其穿著,明顯是個略有家資的平頭百姓,他找不出合適詞句,憋了半天,隻得喊道,“那是陛下一時沒想明白!郡王爺遠走萬裡,收複西域,回來就忙著賑災,這樣的好王爺,咱們百姓認!”

“說得對!”又有幾個市井聲音附和,“郡王爺心裡有咱們老百姓!打仗是為國守土,賑災是救民水火,除鬼樊樓是替天行道!這樣的王爺,咱們盼還盼不來呢!”

這時,一商賈模樣的中年人悠悠歎道:“各位,各位,話雖如此,可郡王爺行事,也確有可商榷之處。

譬如此番賑災,嚴令糧價不得肆意上漲,雖是恤民之心,可這……這商賈之道,貴在流通,價隨市漲,本是天理。強行壓價,且不說我等小本經營艱難,這‘法理’二字,總該講一講吧?

今日能為一事壓價,明日焉知不會為他事奪產?長此以往,誰還敢儘心經營?豈不是寒了天下商賈之心?”

他話音剛落,靠近樓梯口一張桌上,一個穿著錦緞華服、頭戴金冠的年輕世家子便嗤笑出聲,聲音清亮,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哎喲,我當是誰,原來是‘聚豐號’的周掌櫃!怎的,南洋商路重開,你家跟著王府的船隊,販絲綢茶葉,賺得盆滿缽滿時,怎不見你講‘法理’,嫌錢紮手?

如今郡王爺為了不讓災民餓死,平抑些糧價,你就跳出來喊‘寒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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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笑話!

郡王爺什麼身份?弘農楊氏嫡子,咱們五姓七望年輕一輩的翹首!他那夫人掌著江南九道航運,富可敵國!

說句不中聽的,你那點家當,在郡王爺眼裡,恐怕連‘蒼蠅腿’都算不上!也值當花心思去‘奪’?哈哈哈!”

這世家子一番話,引得周圍幾個同樣衣著華貴的同伴哄堂大笑。

那周掌櫃麵紅耳赤,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另一邊角落,幾個穿著勁裝、攜帶兵刃的漢子,一直冷眼旁觀。

此刻,其中一人陰陽怪氣地開口道:“是啊,同安郡王自然是‘厲害’的。打仗厲害,賺錢厲害,收拾起咱們這些舞刀弄槍的粗人,更是厲害得緊。

自從這鎮武司成立以來,多少江湖門派煙消雲散?多少兄弟要麼低頭歸順,要麼家破人亡,要麼鋃鐺入獄?

嘿嘿,從前咱們雖然散漫,倒也自在。如今麼……哼,自然是‘天下太平’,‘規矩森嚴’嘍。

郡王爺的‘豐功偉績’,咱們這些草莽之人,可是‘銘感五內’啊!”這話說得咬牙切齒,怨毒之意,溢於言表。

先頭那致仕老官員的聲音又響起來,痛心疾首:“爾等豎子,懂得什麼?治國豈能隻憑一時意氣,快意恩仇?需知‘綱常法度’,乃立國之本!

楊炯倚仗父勢,結交內宮,擅權專斷,此乃權臣之兆!長此以往,國將不國!爾等百姓,隻圖眼前小利,不見長遠大害!還有你們這些世家子弟,不思勸諫陛下,反與同流,為虎作倀,真是愧對祖宗!”

那世家子毫不示弱,反唇相譏:“老大人,您致仕多年,怕是久不聞窗外事了吧?如今朝堂,石相推新政,梁王總大綱,郡王爺奔波內外,所做所為,哪一樁不是為這大華江山社稷?

您口中的‘綱常法度’,若隻能庇佑鬼樊樓那樣的蠹蟲,那不要也罷!至於我等世家,跟著郡王爺拓商路、立軍功,為朝廷效力,為家族爭光,正是光耀門楣,何來‘愧對祖宗’一說?

倒是老大人您,屍位素餐多年,可曾有何建樹?”

“你……你放肆!”老官員氣得發抖。

“說得有理!”百姓那邊又有人喊,“咱們不管什麼權臣不權臣,咱們就知道,誰讓咱們有飯吃,有太平日子過,咱們就認誰!”

“商人重利,也要取之有道!發災難財,本就該管!”

“武林門派目無法紀,早該整治!”

……

樓內頓時吵作一團,支持者、反對者、冷嘲熱諷者、憤憤不平者,各執一詞,聲浪幾乎要將屋頂掀開。

其他雅間裡的客人也有被驚動,紛紛開門探頭觀望,或加入議論。

一時間,這中山園三樓,竟成了辯論楊炯功過是非的喧囂戰場。

楊炯坐在窗邊,聽得津津有味,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時而啞然失笑,仿佛樓下爭論的中心人物並非自己。

然而,譚花卻早已麵罩寒霜,柳眉倒豎,一雙玉手緊緊攥著酒杯,青筋暴起。她胸膛起伏,那身皇城司官服下豐腴的身段,因怒氣而更顯驚心動魄。

對她而言,楊炯是她在這世上最親之人,是曾與她生死與共、肌膚相親的夫君。

楊炯是何等樣人,她比誰都清楚。或許風流了些,或許手段激烈了些,但那一顆為民為國、披肝瀝膽的赤子之心,絕無虛假!

如今聽著樓下這些汙言穢語、惡意揣測、陰陽怪氣,簡直比刀劍加身還要令她難受。

眼見那致仕老官越說越不堪,竟將楊炯與“權臣”、“國賊”並列,譚花眼中寒光一閃,再也按捺不住。

隻聽“砰”的一聲巨響,譚花一掌拍在桌上,杯盤碗碟齊齊一跳。她霍然起身,也不走樓梯,單手在欄杆上一按,身姿矯若遊龍,竟直接從三樓廊間翩然躍下。

這一下變故突然,滿樓喧嘩為之一靜。

眾人隻見一道黑紅身影如鷹隼般掠下,穩穩落在一樓大廳中央,她麵若冰霜,杏目含威,掃視全場,目光所及,人人皆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鏘啷”一聲,寶劍春神已然出鞘,劍光流轉,在滿堂燈火下熠熠生輝。

譚花手腕一抖,眾人來不及反應,隻覺得眼前一花,旁邊一張長桌“哢嚓”一聲,竟被當中劈成兩半,轟然倒地。

滿場死寂,落針可聞。

譚花持劍而立,聲音清冷如冰:“本指揮,皇城司譚花。爾等在此公開謗議朝廷公卿,攻訐國策,煽惑人心,是想造反不成?!”

那致仕老官被她氣勢所懾,後退半步,但兀自強撐道:“譚指揮!老夫……老夫乃是就事論事!即便是陛下,也尚能擇善而從,廣開言路!莫非同安郡王比陛下還大,說不得、碰不得了?此非‘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乎?”

譚花眸光陡然銳利如劍,寒聲道:“好一個‘就事論事’!你口口聲聲‘陛下’、‘言路’,卻句句離間天家君臣,影射郡王有不臣之心,動搖國本!

此等言論,與敵國細作散布謠言、亂我民心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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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提高聲調,厲喝道:“來人!將此蓄意離間君臣、禍亂我大華根基之徒,拿下!押回皇城司,細細勘問!”

話音未落,從大廳角落、樓梯暗處、甚至窗外,倏然掠出十數道身影,他們皆作尋常酒客、夥計打扮,但動作迅捷無比,出手如電,瞬間便將那老官員及其同桌幾人製住,反剪雙手。

老官員嚇得魂飛魄散,嘶聲喊道:“譚花!你濫用職權,堵塞言路!我要去禦史台告你!去登聞院擊鼓!”

譚花冷笑一聲,環視四周噤若寒蟬的眾人,朗聲道:“告我?儘管去!朝廷自有法度,從未閉塞言路!若有實據,有忠言,有良策,儘管依律上書、敲鼓鳴冤!陛下與朝廷,自會明斷!”

她頓了一頓,聲音更冷:“若是隻敢在此等場合,藏頭露尾,挾私泄憤,逞口舌之快,妄議朝政,誹謗大臣,散布流言……

那便是居心叵測,其心可誅!與那陰溝裡的老鼠何異?徒令真正有識之士恥笑!”

這番話,義正辭嚴,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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