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花解語厲聲打斷,“這種話也是能隨便說的?!”
兩人突然同時噤聲。
楊炯心中雪亮:原來這山寨不僅是個賊窩,還與福建叛軍有勾連!範汝為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麟嘉衛南下,正是為了平定福建之亂。沒想到在這江南腹地,竟還藏著他的兒子!
正思量間,忽聽得那成熟女聲在耳邊響起,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公子,你不必費心思了。這裡號稱千窟洞,岔道數百,便是熟識路徑的,也要小心摸索。你蒙著眼,記不住的。”
楊炯心中一凜,這花解語好敏銳的洞察力!
果然,接下來隊伍便開始繞圈。向東走五十步,轉向北三十步,又折向西……如此反複繞了十幾圈,繞得人頭暈目眩,方向儘失。
繞罷多時,隊伍才繼續直行。又走了一炷香工夫,有人喝道:“直起身來!”
楊炯被扶著站直,眼前黑布被一把扯下。
陽光刺目,他眯了眯眼,待適應了光線,舉目望去,不由得怔住了。
但見眼前是一片開闊山穀,方圓足有數裡。
穀中屋舍儼然,足有百餘間,皆是竹木搭建,頂上覆著茅草。屋前屋後開辟著菜畦,種著青菜、水稻、綠油油一片。
中央空地上,七八個孩童正在追逐嬉戲,笑聲清脆。遠處山坡上,有老農趕著黃牛犁田,田埂上坐著婦人,正低頭縫補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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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煙嫋嫋升起,空氣中彌漫著飯菜香氣。若不是四周絕壁高聳,僅有方才那條隱秘小路可通,任誰看了,都會以為這是個尋常山村。
“回來了!回來了!”有眼尖的孩童大喊。
刹那間,從屋舍中湧出百餘人,男女老少皆有,將隊伍團團圍住。他們衣衫雖舊,卻洗得乾淨,麵色雖有些菜色,精神卻都不錯。
“蘇姐姐,這次弄到什麼好東西了?”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仰頭問。
“快看看!快看看!”眾人七嘴八舌,圍著那幾十口箱子。
箱子被逐一打開。看到裡頭儘是些“石頭”、“棍子”、“布片子”,眾人臉上都露出失望之色。
“哎喲,我還以為有白米呢!”
“這些玩意兒能換錢嗎?”
“這公子長得可真俊!”幾個年輕姑娘偷偷瞄著楊炯,掩口輕笑,臉頰緋紅。
楊炯站在人群中,麵色平靜。他注意到,這些“山賊”與尋常百姓無異,眼中並無凶戾之氣,反是透著淳樸。
有幾個老人甚至對他投來歉意的目光,似是覺得劫持讀書人有些過意不去。
花解語走到那些箱子前,拿起一方端硯,指腹摩挲著硯堂,眼中閃過訝色;又取過一支宣筆,輕輕撚動筆毫,點了點頭;翻到那幾匹蜀錦時,她手指在錦緞上停留片刻,心下越來越沉。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那三個琉璃瓶上。
花解語伸手拿起一個,托在掌心細細端詳。這瓶子通體透明,毫無雜質,瓶壁薄如蟬翼,工藝之精湛,聞所未聞。
花解語拔開瓶塞,一股清雅的牡丹香氣飄散而出,沁人心脾。她身子微微一震,握著瓶子的手緊了又緊,眼眸肉眼可見地蒙上一層憂慮之色。
她緩緩轉身,走到楊炯麵前,意味深長地問道:“公子貴姓?”
楊炯淺淺一笑,拱手道:“金陵曾阿牛。”
“曾阿牛?”花解語一怔,隨即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公子,古往今來,多少豪傑在成龍之前,死於荒野,歿於淺灘者無數!你真的不怕飲恨在這無名之地?”
這話說得含蓄,可其中意味,兩人心知肚明。
楊炯笑容不改,淡淡道:“姑娘這話從何說起?我一個文弱書生,能是什麼潛龍?不過是家中略有薄產,做些南北貨生意罷了。”
他心中警惕萬分。
蘇凝父親因反對新政而死,花解語卻主張安穩度日,這兩人的理念看似相左,可是否在唱雙簧,設局試探自己身份?
若真是如此,一旦暴露身份,這些山賊恐懼之下,殺人滅口也未必做不出。
花解語見他不肯承認,嫵媚一笑,眼波流轉:“公子,我雖是山賊,可也算有點見識。窮酸書生能用得起端溪老坑的貢硯?能用得起宣城狼毫?還有這些絲綢,上好的蜀錦,一匹值二十兩銀子!你真是尋常商賈?阿牛?!”
楊炯攤手道:“販賣文房四寶、絲綢瓷器,正是我家三代營生。這些貨物是送往金陵鋪子的樣品,姑娘這次可發財了。”
他一口咬定自己是商人,半句實話不肯露。
花解語沉默良久,目光在楊炯臉上來回掃視,最後落在他腰間那枚青龍白玉佩上。朗聲道:“將這些貨物封存,好生保管!公子,請隨我來。”
說罷轉身朝穀中最大的一間竹屋走去。
那竹屋建在最高處,屋前有石階十餘級,屋頂覆著厚厚茅草,簷下還掛著一串風鈴,隨風叮當作響。
楊炯跟著花解語進屋,蘇凝氣鼓鼓地跟在後麵。
屋內陳設簡單,卻布置得頗為雅致。正中掛著一幅字,上書“替天行道”四個大字,筆力遒勁,隱有金戈之氣。
窗邊擺著一張竹案,案上青瓷瓶中插著幾枝野花,黃燦燦的,平添幾分生氣。牆上掛著弓箭、蓑衣,角落裡堆著幾袋糧食,儼然是山寨的議事堂。
楊炯環視一周,輕笑一聲,調侃道:“替天行道?口氣倒是不小。卻不知行的什麼道,替的什麼天?”
蘇凝一聽就火了,瞪眼道:“自然是行公道!替窮苦百姓的天!你們這些富家公子,哪懂得民間疾苦?”
“哦?”楊炯挑眉,“所以劫道殺人,就是行公道了?”
“你……”蘇凝語塞,憋得滿臉通紅。
“夠了。”花解語在正首竹椅上坐下,擺了擺手。
她目光落在楊炯身上,看了半晌,才緩緩道:“公子,你這大人物就彆逗弄我等小女子了。說出去,令人笑話不是?”
楊炯自顧自在客座坐下,撣了撣袍角,漫不經心道:“我真是商人。姑娘若不信,我也無法。”
花解語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卻很快壓了下去。
她轉向蘇凝,冷聲道:“你今日所為,險些將全寨帶入萬劫不複之地!這一號馳道上的車馬,是好劫的嗎?你可知道,這馳道每三十裡設一驛站,每百裡駐一隊廂兵?一旦事發,官兵圍山,你我哪裡還有活命之機?!”
蘇凝不服,梗著脖子道:“怕什麼?這花山易守難攻,主峰拜經台可屯兵千人,戒公池大旱不涸,咱們有水源!東坳還有鹽土礦,鹽也不缺!官軍就是圍上一年半載,也奈何不了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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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說越激動:“花姐,你就是太小心了!如今朝廷腐敗,民不聊生,正是咱們壯大勢力的好時機!
福建的範公子在咱們寨子裡住了數十天,商談南北呼應的大事,你為什麼就是不同意?他爹範汝為已聚眾上萬,連下三州!隻要咱們在江南響應,截斷馳道,金陵震動,大事可成啊!”
“住口!”花解語拍案而起,麵罩寒霜,“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是你能說的?!”
她胸口起伏,顯然氣極:“範汝為在福建造反,那是他的事!咱們寨子三百餘口,多是老弱婦孺,隻求安穩度日!你非要帶著他們去送死嗎?!”
“可這樣苟且偷生,又有什麼前途?!”蘇凝也站了起來,眼中含淚,“我爹冤死獄中時,誰來給我們安穩?我娘投井時,誰又來管我們死活?這世道,不爭就是等死!”
兩人怒目相對,廳中氣氛劍拔弩張。門外圍觀的寨民們麵麵相覷,不敢出聲。
楊炯靜靜坐著,心中念頭急轉。
這花解語與蘇凝的理念之爭,看來不是做戲。一個求穩,一個求變;一個想偏安一隅,一個想搏個前程。
而福建叛軍竟已滲透到此,這花山的位置實在太關鍵,若真被叛軍占據,南北馳道一斷,後果不堪設想。
正思量間,花解語突然轉過頭,目光如刀,直刺楊炯:“公子,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真不表露身份?”
楊炯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字字清晰:“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金陵曾阿牛是也。”
“好!好個曾阿牛!”花解語忽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卻無半分歡愉。她猛一揮手,朗聲道:“通告全村,三日後舉行曾公子與蘇凝的大婚!”
“什麼?!”
“啊?!”
楊炯與蘇凝異口同聲,都是滿臉驚愕。
花解語嫋嫋走到楊炯身前,俯下身,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公子,這本來就是個誤會,你卻非要將我等置於死地,那就彆怪小女子上手段了。”
她直起身,瞥了眼目瞪口呆的蘇凝,嫵媚一笑:“生米煮成熟飯,我看你還怎麼對你‘妻子’下手。到時候,你就是報官,那也是我們同黨,看那些官員信不信你!”
“我……我反對!”蘇凝這才反應過來,跳腳大喊,“你這是包辦婚姻!我不同意!”
“反對無效!”花解語瞪了她一眼,鳳目含威,“自己惹的事自己解決!那車隊一看就非富即貴,你劫了人家,還指望善了?如今唯有這條道,或可保全寨性命。”
她說著,拂袖轉身,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仍怔在原地的兩人,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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