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窯建好了,隻是第一步,接下來是更關鍵的燒磚技術。孫玉厚和王滿銀又專門跑了縣城好幾趟,甚至偷偷給原來拉磚時認識的磚窯老師傅,塞了幾盒好煙,厚著臉皮問東問西。把備料裝窯點火,看火候,澆水洇窯,的大致流程和技術要點,囫圇吞棗的記在了心裡。
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孫家全員再次動員起來,開始了漫長而艱苦的打土坯工作。和泥、填膜、磕坯、晾曬……無窮無儘的重複著重體力勞動。
烈日下,孫玉厚和孫少平父子倆赤膊上陣,汗水混著泥土粘在身上;王滿銀是叫苦不迭,但也隻能硬著頭皮跟著乾,連家裡的女人孩子也都跟著曬黑了一圈。
一堆堆的土坯被打了出來,整齊地馬放在空地上,等待著進入那座寄托著孫家全家希望與未來的新磚窯,經受烈火的考驗。
雙水村的人們都在遠遠的觀望著,好奇、羨慕、懷疑,種種目光交織在一起。孫家的生意能否成功點火,燒出第一窯合格的紅磚,還都是個未知數。但是孫玉厚老漢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卻握得緊緊的,眼中閃爍著從未有過的期盼。
孫家磚窯點火的日子,在全家人的期盼和忐忑中,終於到來了。這一天,對於雙水村來說,也算是個新鮮事。
不少村民早早吃過飯後就溜達著來到孫家窯洞對麵的山坡上,遠遠的圍觀著,想看看孫玉厚這一家,折騰了一個月的磚窯,到底能不能成事。
窯洞前的空地上,之前打好的土坯已經陰乾的差不多了,一堆堆碼放的像小山包似的。孫玉厚穿著一件破舊的汗褂,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緊張,額頭上沁出的汗珠也顧不得擦。
他手上拿著一把槍,對著心氣的磚窯窯口,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嘴裡喃喃念叨著,祈求窯神保佑之類的說法,這是他從老輩人那裡聽來的規矩,寧可信其有。
孫少平則是光著膀子,露出精瘦卻結實的肌肉,和大姐夫王滿銀一起,正按照父親之前打聽來的要領,小心翼翼地將量好的土坯往窯室裡搬運,碼放。
碼磚窯是個技術活,坯子之間要留出適當的縫隙,能讓火均勻的燒過去,既不能太嚴實了,燒不透,也不能太稀疏了浪費空間還容易塌窯。兩人乾的是滿頭大汗,動作卻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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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蘭花和母親則忙著將準備好的柴火,主要是麥秸和玉米稈,還有一些砍來的硬柴,搬到窯門附近。就連孫少安也拖著自己的瘸腿,一跛一跛的,幫著拖著柴火。
一切準備就緒,土坯已經密密麻、麻錯落有致的,碼滿了窯室,窯門用土坯和泥漿仔細的封堵了起來,隻留下方形的投柴口和上方幾個小小的觀察孔也是後期洇窯時的注水口)。
孫玉厚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投柴口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連遠處山坡上看熱鬨的村民也都屏息凝神,孫玉厚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啞著嗓子沉聲喊道:
“點火!”
孫少平立刻將一把點燃的麥秸塞進了投柴口,乾燥的麥秸遇到明火,轟的一下燃燒起來,橘紅色的火苗歡快地跳躍著,印紅了孫玉厚緊張而期盼的臉龐。
“加柴,慢點加!看好火勢!”孫玉厚指揮著。
王滿銀和孫少平輪流開始往投柴口裡添加柴火,一開始火勢不能太猛,需要慢慢升溫,烘乾窯內土坯殘留的水汽,否則容易裂坯或者炸窯,這個過程需要的是耐心和細心。
濃煙最初從投柴口和觀察孔滾滾冒出,帶著濕氣,顯得有些發白,隨著時間的推移,顏色逐漸變淡變青,這意味著窯內的水汽正在被驅散。
燒窯是個漫長的過程,需要連續不斷的燒上好幾天。孫家幾人輪流值守,日夜不停。
孫玉厚幾乎沒有合過眼,時刻盯著火候,根據煙的顏色,火焰的形狀以及觀察孔裡看到的坯體顏色變化,來調整加柴的速度和數量。他的眼睛被煙熏得通紅,臉上沾滿了煙灰,卻異常的專注。
隨著燒磚火候的臨近,最關鍵的時刻終於來了,這時需要將油溫提升到最高點,將土坯燒製成堅硬的磚。孫玉厚嘶啞著嗓子喊道:
“加硬柴!燒大火!”
更多的硬木柴被投入窯口,火焰從投柴口噴湧而出,發出呼呼的咆哮聲,顏色變得白亮刺眼。巨大的熱量輻射開來,讓靠近的人都覺得皮膚灼痛。
整座磚窯就像一個被點燃的巨大火爐,窯體被燒的微微發紅,連周圍的空氣都因為高溫而扭曲起來。山坡上看熱鬨的村民都能感受到那股熱浪,紛紛嘖嘖稱奇,他們從未見過這陣仗。
高溫煆燒持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孫玉厚通過觀察孔看到裡麵的坯體已經被燒的通紅透亮,如同熔岩一般,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停火!封窯!”孫玉厚用儘力氣喊道。
頭柴口被迅速用濕泥完全封死,觀察孔也被堵上大部分,隻留下極小的縫隙。窯室成了一個完全封閉的高溫容器,專批將在裡麵繼續完成最終的化學變化,並緩慢降溫。
但這還遠遠沒有結束,想要得到顏色青灰,更耐風雨的青磚,還需要最後一道工序,那就是洇窯。
在窯溫降到一定程度時,孫玉厚指揮著家人,將早已準備好的幾大桶水,通過觀察孔預留的小縫,緩慢的澆灌進去。
水遇到高溫的磚坯,瞬間發出刺啦刺啦的巨大聲響,大量的白色水蒸氣猛烈地從觀察孔和窯體縫隙中噴湧而出,如同火車頭噴出的濃霧蔚為壯觀,這一幕引得遠處圍觀的村民發出一陣驚呼。
洇窯的過程持續了小半天,當水蒸氣漸漸散去,窯體溫度也降了下來。決定成敗的時刻終於到了,孫家所有人,連同遠處那些好奇的村民,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孫玉厚的手有些發抖,他拿起鐵鍬,和其他人一起,小心翼翼地開始拆除被封死的窯門。
一塊塊被熏得黝黑的窯門磚被撬開,露出裡麵碼放整齊的磚垛。
當最外層的磚塊顯露出來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那是怎樣一種顏色啊!不是土黃,而是泛著一種沉穩、堅實、均勻的青灰色!那是成功燒製的標誌!
孫少平迫不及待地戴著破手套伸手拿起一塊還帶著餘溫的磚塊,掂了掂,分量十足;又拿起另一塊磚相互敲擊,發出“鐺鐺”的清脆響聲,如同金屬撞擊!
“成了!爸!成了!是好磚!是青磚!”孫少平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臉上洋溢著巨大的喜悅和成就感。
孫玉厚接過兒子遞來的磚,那雙布滿老繭、微微顫抖的手,反複摩挲著磚塊光滑堅實的表麵,仿佛在撫摸一件絕世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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