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送來的那罐雨前龍井,被邱冷凝以“來曆不明之物,需謹慎查驗”為由,仔細檢查了數遍,連每一片茶葉都未能幸免。
除了那片已被雅安焚毀的薄絹,再無異樣。
茶葉本身是頂好的貢品,清香撲鼻。
邱冷凝並未完全放心,依舊將那罐茶封存起來,不許雅安沾染分毫。
他心中對德妃此舉充滿了疑慮和警惕。
一個久居深宮、看似不顯山露水的妃子,為何突然向雅安示好?
還送來這種模棱兩可、暗藏信息的“茶葉”?
是替她兒子四皇子拉攏?
還是另有所圖?
雅安對此沒有多做解釋,隻順著邱冷凝的意思,表現出對“不明饋贈”的疏遠和謹慎。
他心中卻翻騰不休。
德妃的消息證實了羅瀛暫時安全,也暗示了白闕殤處境依然危險,更關鍵的是點出了“漕運”和“錦衣衛”這兩個關鍵點。
漕運……織造賬目裡的沉船,鹽案可能的走私渠道,都與漕運脫不開乾係。
而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的立場,似乎越發可疑。
他必須儘快將這個消息傳遞給羅瀛,並了解白闕殤的具體情況。
但邱冷凝現在如同驚弓之鳥,將永寧殿看得密不透風,連隻可疑的飛鳥掠過都要查問半天,更彆提傳遞消息了。
就在雅安為此焦灼時,轉機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了。
這日午後,雅安正在書房臨摹一幅前朝山水,邱冷凝立於窗邊,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庭院。
自江南鹽案風聲傳來,他對任何風吹草動都異常敏感。
忽然,庭院角落那幾叢半枯的湘妃竹後,傳來一陣細碎的、似有若無的“沙沙”聲,像是小動物竄過,又像是風吹竹葉。
邱冷凝眼神一凝,手已按上劍柄,身形微動,便要過去查看。
“冷凝,”雅安卻忽然開口,放下筆,揉了揉手腕,“我有些口渴,想喝你上次說的那種……加了梅子乾的蜜水。”
邱冷凝腳步一頓,回頭看了雅安一眼。
少年臉色有些疲憊,眼神清澈地看著他,帶著一絲自然的依賴。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也符合雅安近日“體弱需調養”的狀態。
猶豫隻是一瞬,邱冷凝點了點頭:“我讓小福子去準備。”
“小福子笨手笨腳的,上次調的太酸了。”雅安微微蹙眉,帶著點不甚明顯的抱怨,“還是你去吧,你知道我的口味。”
這近乎撒嬌的語氣,讓邱冷凝冷硬的心防鬆動了一瞬。
他看了一眼窗外那片湘妃竹,那細微的聲響已經消失。
或許真是風吹,或是野貓。
永寧殿守衛森嚴,趙鷹也在暗處,應當無虞。
“好,你稍等。”邱冷凝最終還是應下,轉身出了書房,親自去小廚房交代。
就在邱冷凝離開書房,腳步聲消失在回廊儘頭的刹那,那片湘妃竹後,一道身影如同輕煙般閃出,快得幾乎留下殘影,瞬間便貼近了書房敞開的窗下。
是羅瀛。
他依舊一身便於隱匿的灰褐色勁裝,臉上做了簡單的易容,掩去了過於醒目的輪廓,但那雙沉靜銳利的眼睛,雅安絕不會認錯。
羅瀛沒有翻窗而入,隻是極快地屈指一彈,一枚裹著蠟丸的石子精準地穿過窗欞,無聲無息地落在雅安腳邊的地毯上。
同時,他嘴唇微動,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將一句話送入雅安耳中:
“白護法被困臨江塢,漕幫有變,陸炳親信已南下。三日後子時,西郊亂葬崗東第三棵枯槐下,留訊。”
話音落,身影已如鬼魅般重新沒入竹叢陰影,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整個過程不過兩三息時間。
雅安甚至能聽到小廚房方向傳來的、邱冷凝低聲吩咐宮女的隱約話語。
他強壓下心頭震動,迅速彎腰撿起那枚蠟丸,藏入袖中。
剛直起身,邱冷凝便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怎麼站在窗邊?當心著涼。”邱冷凝將溫熱的蜜水放在書案上,目光掃過窗欞和地麵,並未發現異常。
“剛才好像看到隻雀兒,毛色挺特彆,一晃就不見了。”雅安走回書案後坐下,語氣自然,端起蜜水抿了一口,“嗯,這個酸甜正好,還是你調的合我心意。”
邱冷凝臉色稍霽,但眼底的警惕並未完全散去。
他走到窗邊,又仔細看了看那片湘妃竹,確實不見任何異樣。
“或許是外頭飛進來的。”他淡淡說了一句,不再深究,但心中卻記下了這個“毛色特彆的雀兒”。
永寧殿內外,不該有他不知曉的活物出現。
雅安喝著蜜水,指尖卻在袖中悄悄捏碎了蠟丸。
裡麵是一張更小的紙條,密語寫就,內容與羅瀛傳音大致相同,但多了幾個關鍵細節:白闕殤因調查鹽案和漕運勾結內幕,被不明勢力設計,困於臨江塢漕幫在江南的一個重要水寨),暫時安全,但無法脫身,急需接應。而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的一名心腹千戶,已於三日前秘密離京南下,目的地很可能就是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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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羅瀛提到,魔教在江南的部分暗樁發現,近期有多批身份不明、訓練有素的好手潛入江南,似乎也在追查鹽案,且行事風格狠辣,不似朝廷官府,倒更像……江湖某些隱秘組織,甚至可能與京中某些勢力有關。
紙條最後,羅瀛再次強調了西郊亂葬崗的聯絡方式,並提醒雅安務必小心,近期京城內外暗探極多,若非緊急,暫停一切主動聯絡。
雅安將紙條內容牢牢記住,借著整理衣袖的動作,將碎屑悄然收入一個特製的小香囊中——裡麵裝的是遇水即融的特殊藥粉,足以銷毀任何紙質痕跡。
邱冷凝就站在不遠處,目光雖然落在書架上,但雅安能感覺到,他大部分注意力依舊在自己身上。
方才羅瀛的潛入和傳訊,是在鋼絲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所幸,邱冷凝的注意力被自己成功引開了片刻。
但這樣的事,可一不可再。
邱冷凝的警覺性太高,下次未必能有這樣的機會。
“冷凝,”雅安放下杯子,似是隨意提起,“江南鹽案鬨得這麼大,父皇派了欽差和錦衣衛下去,你說……京城會不會也受影響?比如,漕運進京的貨物查驗,會不會更嚴?我們永寧殿的日常用度,會不會有什麼耽擱?”
他試圖將話題引向漕運和京城戒備,為將來可能的“異常”或“外出”做鋪墊。
邱冷凝果然被引動了思緒,眉頭微蹙:“漕運查驗加強是必然的。京中戒備……陛下雖未明旨,但五城兵馬司和京兆府近來巡防確實頻繁了許多。至於永寧殿的用度,”他看了雅安一眼,“我會親自盯著,不會讓人動手腳。”
“那就好。”雅安點點頭,露出些許放心的神色,“我隻是有些擔心,這宮裡宮外,好像一下子都緊張起來了。”
“有我在,不必擔心。”邱冷凝語氣依舊硬邦邦的,但那份守護之意不容置疑。
雅安笑了笑,沒再說話,重新拿起筆,繼續臨摹那幅山水。
心中卻已開始飛速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