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住,轉而道:“你去把《女誡》和《內訓》找出來,從明日起,院裡所有人每日抽一個時辰學習。”
鶯兒訝然:“那些婆子大多不識字...”
“我親自講解。”寶釵語氣堅決,“治家不嚴,何以立身?”
然而理想雖好,現實卻難。不過三五日,婆子們便怨聲載道,有的裝病,有的偷懶,學習時心不在焉。寶釵雖有心整頓,卻礙於情麵,不忍重罰,最終隻得不了了之。
這日,黛玉來看她,見她神色鬱鬱,便知緣由,委婉道:“治家如烹小鮮,火候很重要。太急了會糊,太慢了會生。我雖不懂這些,卻覺得有時候,殺雞儆猴也是個法子。”
寶釵苦笑:“道理我何嘗不知?隻是...”
隻是她終究不是王熙鳳,做不到那般殺伐決斷;也不是探春,沒有那般銳意革新;更不是黛玉,看似柔弱,實則心中有杆明確的秤。
幾日後,又一件小事暴露了寶釵管理上的疏漏。因薛姨媽生日將至,寶釵命鶯兒去庫房取幾匹上好的綢緞做衣裳。誰知管庫的周瑞家的推三阻四,不是說鑰匙不在,就是說賬目不對,分明是故意刁難。
鶯兒氣不過,與周瑞家的爭執起來。這事傳到平兒耳中,她親自去庫房,三言兩語就讓周瑞家的乖乖取出了綢緞。
事後,平兒來蘅蕪苑回話,委婉提醒寶釵:“這些婆子最是勢利,姑娘太好性兒,她們便覺得好欺負。該立威時還得立威。”
寶釵謝過平兒,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她何嘗不知自己缺乏威懾力?可天性使然,她終究做不到王熙鳳那般潑辣,也學不來探春那般剛硬。
夜深人靜時,她獨自在燈下沉思。想起白日在王夫人處遇見探春,說起理家之事,探春道:“治家如治國,要有法度,也要有情理。但法度在前,情理在後,這個順序錯不得。”
寶釵當時笑而不語,心中卻明白:自己恰恰是把情理放在了法度之前。
一月後,園中又起風波。鶯兒因再次私摘花草與管園的婆子發生衝突,這次竟失手推倒了那婆子,致其扭傷了腰。
王夫人得知後,雖未當麵責備寶釵,卻撤了她協理管家的職務,轉而讓李紈和探春共同管理。
消息傳開,寶釵表麵鎮定自若,心中卻十分難堪。更讓她心痛的是,園中下人見她不掌權了,態度明顯怠慢起來,連帶著薛姨媽和薛蟠也遭人背後議論。
薛蟠一日醉酒回來,大發牢騷:“如今連賈府的下人都敢給我臉色看,不就是覺得我們薛家沒人嗎?妹妹若是爭氣些,何至於此!”
薛姨媽忙喝止他:“胡說什麼!你妹妹為這個家操了多少心!”
寶釵默然回房,關上門後,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她素來自負才識不輸旁人,如今方知,書本上的道理與實際治家,竟有天壤之彆。
次日,她稱病不出,實則是在房中反思。鶯兒自知惹禍,跪在床前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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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都是我的錯,我以後一定改...”
寶釵看著她,長歎一聲:“起來吧,事到如今,怪你也無用。你跟我這些年,性子還是這麼浮躁,我也有責任。”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院中鬱鬱蔥蔥的藤蘿,輕聲道:“你說這些花草,為何長得這麼好?”
鶯兒不解其意,不敢接話。
寶釵自顧自道:“因為它們知道自己該往哪兒長。該攀附的攀附,該紮根的紮根,從不越矩。”
她轉身,目光堅定:“從明日起,我們蘅蕪苑要立新規矩。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頭,更要以身作則。”
然而,寶釵的新規矩尚未實施,更大的風波接踵而至。薛蟠在外打死人的消息傳來,薛家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寶釵不得不放下園中瑣事,全力協助母親處理這樁命案。
在奔波於賈府、王府與衙門之間的那些日子裡,寶釵越發深刻地意識到:治家不易,齊家更難。一個家族的興衰,往往係於當家人的能力與決斷。
數月後,命案了結,薛蟠僥幸逃過一死,薛家卻付出了巨額賠償,家勢更加衰落。經曆這一連串變故,寶釵仿佛一夕之間成熟了許多。
這日,她主動去找探春,虛心請教治家之道。探春頗為意外,卻也不藏私,將自己的心得一一相告。
“理家最重要的是建立製度,讓事事有章可循。”探春拿出自己製定的大觀園管理細則,“其次是要知人善任,讓合適的人做合適的事。最後是要賞罰分明,樹立威信。”
寶釵仔細翻閱,見那本細則事無巨細,從各房月例發放到花草修剪,從下人排班到物品采購,都有明確規定,不由讚歎:“難怪你管得井井有條。”
探春笑道:“其實這些道理,寶姐姐比我更懂。隻是你太過仁厚,不忍嚴懲違規之人,這才讓下人有恃無恐。”
寶釵若有所思。
回蘅蕪苑後,她參照探春的細則,結合自家情況,重新製定了家規。這一次,她不再心軟,嚴格執行。
起初,下人們怨聲載道,有的甚至故意刁難。但寶釵鐵了心要整頓,該罰的罰,該攆的攆,毫不手軟。不出半月,院中風氣大為改觀。
就連鶯兒也變得穩重許多,再不敢肆意妄為。
薛姨媽見女兒如此,既欣慰又心疼:“難為你了,原本不該讓你一個姑娘家承擔這些。”
寶釵微笑:“母親放心,這些都是女兒該學的。”
她站在廊下,看著井然有序的院落,心中感慨:治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過去的自己,太過追求仁厚寬和,卻忘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然而,寶釵也明白,薛家的根本問題不在管理,而在後繼無人。她再能乾,終究是要出嫁的姑娘;薛蟠再不堪,卻是薛家唯一的繼承人。
這個認知讓她在深夜時常感到無力。個人的能力再強,也難挽家族頹勢,這是這個時代的悲哀,也是她無法擺脫的宿命。
秋去冬來,大觀園中各色菊花盛開。賈母設宴賞菊,席間說起理家之事,特意稱讚了寶釵:“寶丫頭近來越發能乾了,聽說薛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寶釵起身謙道:“老太太過獎了,不過是學著料理些瑣事罷了。”
王熙鳳在旁笑道:“寶妹妹謙虛了,我聽說你製定的那些家規,比我們府上的還細致呢。”
寶釵但笑不語。如今的她已然明白,表麵的讚美無關緊要,真正重要的是家族能否長治久安。
宴席散去後,寶釵獨自在園中漫步。月光下的蘅蕪苑靜謐安詳,與她初來時並無二致,卻又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
她伸手輕撫廊下的藤蘿,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涼意。這些植物看似柔弱,卻能經年累月地生長,最終覆蓋整麵牆壁。治家何嘗不是如此?需要的是耐心與堅持,而非一時意氣。
“姑娘,起風了,回屋吧。”鶯兒拿著披風走來,輕聲提醒。
寶釵點頭,係好披風,緩步走回房間。燭光下,她攤開賬本,開始核算今日的支出。
窗外,月色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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