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卷著伊勢灣的鹹腥氣息，吹過大湊港略顯空曠的碼頭。目送願證寺那幾艘掛著“南無阿彌陀佛”幡旗的船隻向北消失在水平線後，今川家龐大的艦隊終於緩緩抵近港灣。
碼頭上原本蜷縮在板屋裡烤火取暖的腳夫、商販紛紛探出頭來，瞪大了眼睛——這般陣仗，在這貿易淡季可不多見。
“動作快！按序下船，不得擁擠！”
關口氏廣騎在一匹栗色戰馬上，聲音在海風中傳得老遠。這位今川家老今日穿著墨色直垂，外罩陣羽織，腰間太刀的鍔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泛著冷光。他手中馬鞭不時輕點，調度著數百人的隊伍有序登陸。(之前來到今川家的伊達家家臣們，並沒有都跟隨過來，相當一部分在三河當牛馬呢，沒有全跟過來，因此這裡隻有數百人。）
先是持弓佩刀的足輕隊，接著是搬運箱籠的民夫，然後是各色旗本武士。隊伍雖不算龐大，但井然有序，顯出名門武家的規矩。
待到人員物資大致就位，旗艦舷梯才緩緩放下。
兩頂塗輿被小心地抬下船。一頂以黑漆為底，繪有金色的赤鳥紋；另一頂略舊些，漆麵有些斑駁，但伊達家的竹輪笹紋樣也是清晰。分彆屬於今川義真(三河守，誌摩守護）和伊達植宗(前任陸奧守護）這兩個達到了國主級彆身份“貴人”。
簾幕掀開，今川義真彎身而出。十六歲的少年身著淺蔥色直垂，外罩繡有家紋的羽織，頭戴立烏帽子。他踩上鋪好的氈毯時，動作稍顯刻意——這份“合乎周禮”的儀態，是啟程前被禮儀師父反複捶打過數十遍的成果。他抬眼望向碼頭遠方神宮方向，嘴角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另一頂塗輿中，伊達植宗被兩名侍從攙扶著落地。老人裹著厚重的毛皮披風，臉色在海風中更顯蒼白，但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隼。他朝今川義真微微頷首，兩人各自入輿。
“起——”
隨著前導武士的喝令，隊伍開始向伊勢神宮方向緩緩移動。塗輿一前一後，武士持槍佩刀分立兩側，足輕扛著進獻的物資箱籠緊隨其後。在這略顯簡陋的港口，這支隊伍硬是走出了幾分上洛參朝的架勢。
“伊勢神宮外宮派出來迎接的神官已經做了安排，接下來我們先去他們的神宮寺安頓下來，等元旦當天，我們這些不是佛門中人的，去參拜神宮，並且參與歲旦祭，而五郎你，就帶人在神宮外警戒即可。”關口氏廣騎著馬，在今川義真的塗輿旁彙報道。
今川義真點頭“沒問題……等下，神宮寺……？”
今川義真當然不是想起了上輩子某類藝術作品的一位“老師”，而是突然想問——“寺裡供奉的是啥？”
“阿彌陀佛啊……”關口氏廣回答道。
“和淨土真宗一樣？那為啥不讓我圍觀……”今川義真問道。
關口氏廣隻好繼續解釋，聽著他的話，今川義真方才逐漸理解泥轟佛門和“神道”的關係……
在此時泥轟語言語境裡，寺和社，雖然在對比公家、武家之類的團體時是放在一起，直接稱呼“寺社”，但是實際上是分開的，寺指的是佛門寺院，社指的是神社神宮，甚至還有獨立的詞彙“社家”——之前見過麵的今川家麾下、駿東的富士大宮淺間神社富士氏就屬於社家，類似的還有甲斐武田家在南信濃壓服的諏訪氏、老對手織田氏起源的忌部氏。
當然，因為佛教作為一種有完整世界觀的宗教，並且在傳入泥轟之前，就在天竺、震旦完善過了，有了來自文明發達地區的加持，對泥轟本地的民間信仰或者原始的類似薩滿的信仰(此時沒有所謂正式的，類似近代泥轟那種把天蝗當神的“神道教”，所謂神道，隻是前述原始信仰的統稱），那就是降維打擊，平安時代，隻有一兩家原本就算是社家的貴族稍微阻撓過佛教的傳播，等到了戰國時代……
絕大部分“神道”們麵對佛門連“路邊一條”都算不上，隻能算是佛門“門口一條”……以足利義教和織田信長燒過的天台宗總本山比叡山延曆寺為例，這個寺廟還有“超度”比叡山“山王”(可以理解為本土民間信仰的山神)的功能——也就是說，在強勢的泥轟佛門宗教理論體係中，“神道”的神壓根沒有超脫世俗的地位，隻是類似於中國佛教理論裡六道輪回中鬼道、阿修羅道的地位……
以上還隻是精神世界的說法，投射到現實世界，那就是神社附近都有神宮寺寺，佛寺侵吞搶占神社資財，而且神社中下層神官對比旁邊神宮寺寺廟裡的和尚，地位堪比《西遊記》裡敕建寶林寺等佛寺裡的所謂“道人”……
唯一的區彆是伊勢神宮，畢竟神社內是禁止“佛臭”的，但也僅此而已了，神社內禁止“佛臭”，神社外就隨意了嘛……泥轟近代神道教的“現世神”天蝗們在平安時代還有實權時就已經投了佛門，快沒有實權時靠出家當“法皇”搞“院政”來爭取被藤原氏攫取走的權力，“陛下已經先降”，那伊勢神宮還掙紮“死戰”個p啊……
“所以……”今川義真緩緩道，“我作為淨土真宗信徒，不去圍觀他們的歲旦祭，唯一的意義就是……給他們個麵子？配合他們演出這場‘我們神道還是很排外、很獨立’的戲？”
“對，就是這麼回事兒。”關口氏廣點頭，一臉“你終於懂了”的欣慰，“而且您放心，等到了他們的神宮寺安頓下來，保準會有已經出家當和尚的度會氏隱居老大人，親自過來招待您。您要是樂意，有些事兒還能跟他談談——人家雖然披了袈裟，可說的話，在神宮外宮照樣管一定用。”
【度會氏老家主都會在卸任之後出家當和尚，這裡供奉的小日子天照大神，如果真有的話，會哭的吧……】今川義真一陣陣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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