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棘蹲在沙棘叢裡,指尖捏著那隻銀鐲子。鐲子內壁的“鎖”字被沙粒磨得發亮,邊緣卻留著道細微的劃痕——是當年駝爺用它撬紋蓮攥緊的拳頭時,被梳齒硌出來的。
“這鐲子咋會在這兒?”阿棘把鐲子舉到陽光下,光斑透過鏤空的花紋落在地上,像株迷你的沙棘。他數過,鐲子上的花紋共三十七道,正好是駝爺與紋蓮分開的年數。
身後傳來窸窣聲,是阿柳抱著藥簍走來,辮梢的垂柳枝掃過沙棘葉,帶起細小的沙粒。“爺說,當年紋蓮奶奶把鐲子塞進他懷裡時,裡麵裹著半塊柳木牌。”阿柳的指尖劃過鐲子的劃痕,“就像這沙棘,刺再硬,根下也藏著給垂柳的水。”
阿棘突然想起駝爺藥櫃裡的陶罐。罐底的“棘”字刻得很深,邊緣卻有圈淡淡的柳木紋,是紋蓮用指甲蓋反複蹭出來的。去年他倒藥渣時,在罐底發現過片乾縮的垂柳葉,葉脈裡還纏著根紅繩絲。
風卷著沙粒掠過鐲子,發出細微的嗡鳴,像紋蓮留在日記裡的字跡——阿棘在荷包裡找到的那本日記,某頁被水洇得發皺,寫著“沙暴來的前一晚,我把他的鐲子當了,換了兩袋救命的水,他要是知道,肯定又要罵我傻”。守諾城的“紋蓮手作”裡,老太太正用駝爺的牛角梳壓平藍布。梳齒的缺口在布上壓出淺淺的印痕,像串省略號,正好落在她繡了一半的沙棘圖案旁。
“這老東西,連梳齒都跟我較勁。”老太太笑著搖頭,銀鐲子在布上劃出細碎的光。她的頂針上纏著根紅繩,與駝爺梳上的是同批麻線,結也一樣,留著個晃悠悠的小尾巴。
工作台的抽屜裡,藏著本磨破了皮的賬簿。第73頁記著筆特殊的賬:“駝子欠我的,用三十年梳齒磨損抵——每道劃痕,算他想我一次。”旁邊畫著個小小的梳子,梳齒間纏著紅繩,像條流淚的蛇。
阿棘送來鐲子那天,老太太把它與梳子並放在玻璃櫃裡。夜裡關店時,月光從窗縫漏進來,照得鐲子與梳子的影子纏在一起,像年輕時的兩人在沙棘叢裡依偎——據老街坊說,當年駝爺總背著紋蓮過戈壁,她的銀鐲子就在他後頸蹭出道月牙形的疤,與梳齒的缺口形狀不差分毫。開春時,共生樹的樹疤旁又裂開道小口。老秋往裂口裡填新土時,發現土裡混著根紅繩,結是“鎖心”的樣式,末端拴著半片沙棘葉和半片垂柳葉,像被人特意拚在一起。
“這是孩子們做的吧。”老秋笑著搖頭,卻把紅繩往土裡埋得更深些。他記得十年前,阿棘和阿柳總在樹下埋“秘密”:塊磨圓的沙棘刺、片壓平的垂柳葉、半截紅繩頭……現在那些“秘密”都長成了樹的年輪,在樹皮上繞出歪歪扭扭的圈。
駝爺來給樹澆水時,總會摸出新編的紅繩腰帶。腰帶的末端綴著個小布袋,裡麵裝著梳齒的碎屑和銀鐲子的打磨粉。“當年她總說,沙子進了眼裡要揉,結錯了繩要拆,”駝爺把腰帶纏在樹乾上,紅繩與樹疤的裂痕完美重合,“可真到了拆不開的時候,就隻能讓它長在肉裡了。”
那天傍晚,阿棘看見老太太拄著柳木拐杖,站在樹的另一側。她的手輕輕按在紅繩腰帶的末端,銀鐲子與樹乾碰撞的脆響,像在回應二十年前沙暴裡的那句“你活著,我就活著”。守諾城的“共生杯”工會戰上,阿棘和阿柳的“紅繩陣”成了最特彆的防禦。他們用沙棘枝和垂柳條搭成框架,紅繩在其間繞出無數“鎖心結”,每個結裡都裹著片混合了沙棘汁與垂柳露的棉絮。
“這是紋蓮奶奶的法子。”阿柳調整著繩結的鬆緊,辮梢的垂柳枝掃過阿棘的手背,“她說沙棘汁能防蛀,垂柳露能防潮,纏在一起,再烈的沙暴也刮不散。”
對手是來自沙漠星的“藜麥隊”,隊長小沙的武器是把纏著藜麥稈的長鞭,鞭梢能甩出堿粉,專克植物係防禦。可當長鞭抽到紅繩陣上時,堿粉竟被棉絮裡的垂柳露中和,沙棘枝的尖刺則牢牢勾住了鞭梢——就像當年紋蓮用垂柳枝纏住沙棘刺,為駝爺擋住沙粒。
“這陣叫‘不棄’。”阿棘拽緊紅繩的末端,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爺說,當年紋蓮奶奶就是這麼把他從沙暴裡拖出來的,紅繩磨斷了三根,她的手心全是血,卻死死攥著不撒手。”
終場哨響時,紅繩陣雖有些鬆散,核心的“鎖心結”卻一個沒散。裁判老秋舉起令牌,令牌上的共生樹圖案在陽光下發亮,樹疤的位置,正好映著阿棘和阿柳交握的手上那道紅繩的影子。阿棘的指尖捏著第三十七根沙棘刺。刺的尖端泛著冷光,是用駝爺傳下的“淬沙法”泡過的——將新采的刺埋進向陽的沙堆,每天澆一次混著駝奶的水,七天後取出,刺身會帶著層細密的沙紋,既韌又利。
“阿棘哥,‘黑風隊’快到了。”阿柳蹲在他身後,往箭囊裡塞垂柳枝做的箭杆。枝杆上纏著紅繩,結是老太太新教的“纏心結”,說是“讓柳汁順著繩紋滲進箭杆,射中目標後能散出麻痹的氣味”。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遠處的沙丘後揚起黃塵,是黑風隊的駝隊。他們以劫掠商隊聞名,隊長“沙蠍”的武器是柄帶倒鉤的鐵鞭,鞭梢纏著曬乾的毒棘藤,據說被抽到的人,傷口會像被無數沙蟲啃噬。
阿棘突然想起駝爺說的“護鏢三訣”:“藏刺於沙,露柔於外,纏敵於紋。”他將十二根沙棘刺按“北鬥陣”埋在沙下,刺尾係著紅繩,繩的另一端纏在垂柳的根係上——隻要黑風隊的駝蹄踩進陣裡,牽動紅繩,垂柳根就會猛地收緊,將刺向上頂。
“當年你爺護紋蓮奶奶的商隊,用的就是這招。”阿柳往箭杆上抹垂柳露,露水滴在沙上,暈開個小小的圈,“他說沙棘刺是‘明槍’,垂柳根是‘暗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可纏在一起,才是生路。”沙蠍的鐵鞭帶著尖嘯甩過來時,阿棘正拽著紅繩的末端。鞭梢的毒棘藤擦過他的肩頭,帶起道血痕,傷口瞬間泛起黑紫,像被墨汁潑過。
“阿棘!”阿柳的箭應聲射出,箭杆上的垂柳露在陽光下劃出銀線,正中沙蠍的手腕。沙蠍痛呼一聲,鐵鞭脫手,卻在落地前用腳尖勾住,順勢往阿棘腳下甩——鞭梢的倒鉤正對著埋沙棘刺的位置。
阿棘猛地拽緊紅繩。沙下的垂柳根瞬間繃直,十二根沙棘刺破土而出,像片突然長高的荊棘叢。鐵鞭的倒鉤纏上刺身,被沙紋卡得死死的,毒棘藤與沙棘刺絞在一起,發出“滋滋”的聲響,竟像在互相吞噬。
“這招叫‘以毒攻毒’。”阿棘忍著肩頭的痛,從腰間解下駝爺傳的牛角梳。梳齒的缺口在陽光下閃著光,他猛地將梳子擲向沙蠍的麵門——梳子沒到,梳上纏著的紅繩卻先飛出去,纏上沙蠍的腳踝,結是“鎖心”的樣式,越掙越緊。
沙蠍摔倒時,阿柳的第二支箭已經射到,箭杆穿過紅繩的結眼,將他牢牢釘在沙地上。阿棘走過去時,看見沙蠍的鐵鞭上,毒棘藤已經被沙棘刺紮得千瘡百孔,而沙棘刺的尖梢,也沾著毒藤的黑汁,卻沒枯萎——原來沙棘的澀味,能中和毒藤的汁液。
“你爺當年就是這麼製住我的。”沙蠍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沙粒的粗糲,“他用牛角梳的缺口卡住我的鞭梢,紋蓮姑娘就用紅繩捆我的腳,說‘沙蠍再毒,也怕紅繩纏心’。”
阿棘的指尖撫過梳齒的缺口,那裡還沾著沙蠍的血,與當年紋蓮攥出的血痕重疊在一起。黑風隊投降時,夕陽正把沙丘染成金紅色。阿柳蹲在沙地上,用垂柳枝給阿棘包紮傷口,紅繩在她指間繞出“止血結”,是老太太教的——每繞一圈,就要念叨一句“沙棘護命,垂柳續命”。
“你看這刺。”阿棘舉起根折斷的沙棘刺,刺的斷口處,竟纏著半根毒棘藤,“它們纏在一起,倒像朵花。”
遠處傳來駝鈴聲,是駝爺和老太太趕來了。駝爺的牛角梳彆在腰間,梳上的紅繩與老太太銀鐲子上的紅繩在風中輕輕碰,發出細碎的響。
“當年我就是在這兒輸給你爺的。”沙蠍被押走時,突然回頭說,“他說‘護鏢不是打打殺殺,是讓沙棘有處紮根,垂柳有處遮陰’,現在我信了。”
阿棘低頭看自己的傷口,紅繩纏著垂柳枝,枝上的汁液正順著紅繩滲進皮膚,黑紫的血痕慢慢變淡。他突然明白,駝爺傳的不是刺的技法,是讓刺懂得“該紮哪裡,該護哪裡”;紋蓮留的不是藥的配方,是讓藥知道“該救誰,該等誰”。
風掠過戰場,沙棘叢裡的銀鐲子在陽光下亮了亮,內壁的“鎖”字,正好對著共生樹的方向。冰封星的風裹著冰碴子,打在“裂冰工會”的玄鐵門上劈啪作響。阿霜攥著祖父留下的冰紋匕首,指腹磨過刀柄上凹陷的“霜”字——這是她第三次來工會報名,前兩次都因“沒有共生夥伴”被拒。
“又是你?”門衛老冰抬眼,渾濁的眼球上結著層薄冰,“說了要兩人組隊,你單槍匹馬,就算握著‘冰魄刃’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