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呼嘯,卷起衣袂,也帶著遠處隱隱綽綽的燈火,那是流民、逃匠、棄卒聚集而成的“鬼市”,一個隻認貨不認人的黑集。
趙鐵嘴撫著旱煙杆,眉頭緊鎖:“想混進去,這身行頭可不夠。鬼市認貨不認人,你得有‘信物’。”
陳皓眸光微動,沉默片刻。
他從懷裡緩緩掏出一塊焦黑的木片。
這木片,是他當初燒毀《實證錄》時,從灶膛灰燼裡扒出來的,上麵隻剩半個模糊的“皓”字。
這不算是證據,可在他心裡,卻比什麼都重要。
他小心地將這塊殘木片嵌進了一個銅匣,又細細地封上了一撮北嶺特有的香灰。
“這不是證據,”陳皓輕聲道,聲音在風中顯得格外清晰,“這是火種。”
他抬眼望向鬼市方向,那片燈火如同深邃的黑洞,吞噬著暮色。
“明天開始,”他低語,聲音裡帶著一種莫名的決心,“我們不再是逃亡者,而是送貨的。”
遠處,鬼市的入口處,一麵褪色的幡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依稀能辨認出舊日的字跡:“匠魂歸處,萬山同鳴。”
斷龍脊的險峻,在日暮時分被一層金紅色的晚霞暈染得更加雄壯。
第二天,一行人來到鬼市入口。
鐵鏈橫亙,擋住了去路。
守門的大漢渾身疤痕,手持一對沉甸甸的雙斧,目光落在陳皓一行人空手而來的樣子,嗤笑一聲:“無貨無契,滾!”
陳皓不語,隻將手中的銅匣遞了出去。
大漢接過,粗魯地砸開封緘,取出那塊焦黑的木片端詳,又湊近鼻尖嗅了嗅那撮香灰。
他的臉色瞬間變了,那原本的輕蔑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置信的忌憚。
他轉身,沉步入了簾內。
片刻後,簾內傳來一個女子清脆又帶著幾分戲謔的笑聲:“喲,哪來的傻掌櫃,拿把燒柴當拜帖?”
接著,一個身影搖著象牙扇嫋嫋走出。
她一身猩紅色的裙袍,妖嬈得像一團烈火,眉心一點朱砂痣,更添了幾分魅惑。
正是鬼市的牙婆,人稱“紅姑”。
她斜眼打量著陳皓,語氣帶著試探:“你想買路?還是想換個人?”
陳皓拱手,不卑不亢地說道:“都不是。我想租一條命——租你們最不敢碰的那條路。”
紅姑咯咯一笑,象牙扇輕點唇瓣,那笑容仿佛能勾魂攝魄:“那你得先贏一場賭。”
賭局設在鬼市最中央。
不大的場子裡,早已圍滿了看熱鬨的人。
陳皓的對手,是一個身形枯瘦的老者,他目光黯淡,卻掩不住眉宇間的剛毅。
此人正是被通緝的前官窯匠首吳老鑿。
據說,他因拒絕燒毀一批揭露炭毒的陶碑,招致滅門之災,落得如此境地。
紅姑站在一旁,悠然出題:“永樂十九年,紫禁城三大殿火災,真正起火點在哪?”
吳老鑿沉聲開口,語氣沉穩:“奉天殿東廡,炭爐爆燃。”
紅姑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緊接著,她問出第二問:“當時督造太監姓甚名誰?”
吳老鑿毫不猶豫地答道:“姓高,名顯德。”
全場響起一陣稀疏的掌聲。
紅姑依舊麵不改色,提出了第三問,也是最刁鑽的一問:“那場火後,皇帝為何突然下詔重修《工部營造則例》?”
這個問題一出,場上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吳老鑿身上,包括陳皓,也帶著幾分好奇。
吳老鑿緊咬著牙關,”
“好!好一個‘拂塵炭不可近宮室’!”紅姑猛地拍案而起,聲音帶著一絲驚歎,但隨即又帶著壓迫感,“但這答案,本不該你知道——你是怎麼查到的?”
吳老鑿掀開自己的衣袖,露出了手臂上一個深黑色的烙印。
他聲音嘶啞地說道:“我老婆死前,用血寫在炕席背麵。”
陳皓動容,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起這位飽經滄桑的老人。
紅姑冷眼旁觀,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
她看向陳皓,語氣依舊帶著那種玩弄的意味:“你贏了賭,可路不是白給的。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替我殺一個人。”
紅姑所指之人,是鬼市裡的一個叛徒,人稱“白臉孫”。
此人曾向李老爺的私兵泄露多條暗道,導致三批流民被捕。
但紅姑的要求有些特彆,她不要陳皓親自動手,而是說道:“我要你讓他自己走進焚屍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