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鬼地方,連條像樣的路都要靠“非正統交易”,而眼前這座被稱作“啞巴關”的廢棄驛站,更是把“防消息泄露”這四個字刻到了骨子裡。
驛站裡靜得可怕,隻有偶爾一陣風刮過,卷起地上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竊竊私語。
這裡的役夫,個個麵色麻木,渾身散發著一股死氣,而且,他們全都是聾啞人。
陳皓心頭一凜,看來這“啞巴關”名不虛傳,這哪裡是關口,簡直就是一座囚籠。
沈啞子,是這群特殊人群中為數不多的例外。
他臉上的“罪”字刺得人眼生疼,可那雙眼睛,卻像兩汪深不見底的潭水,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吳老鑿在一旁低聲道:“工部那邊,我見過這種人。不能言,心卻亮堂著呢。”
陳皓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學著吳老鑿的樣子,撿起地上的炭條,在地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了“匠魂”二字,又比劃了尚服局守燈的儀式。
沈啞子一愣,隨即瞳孔猛地一縮,像是觸動了什麼開關。
他一把抓過炭條,在地上疾書起來:“燈滅三次,人死七批。”他瘦長的手指在地上勾勒,一個穿著官袍的人影浮現,手指直指京城,然後,他做了一個斬首的動作。
陳皓的心猛地一沉,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無數個念頭。
有人冒充守道者?
這批傳送者,竟然已經死了七批了!
這到底是誰在背後操縱?
他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看來,這條“匠魂”之路,比他想象的還要凶險。
為了取得沈啞子的信任,陳皓鄭重地遞出了那塊“匠魂”木牌。
沈啞子顫抖著手指,一遍遍地撫摸著上麵的刻痕,渾濁的眼眶漸漸濕潤。
他默默地解下腰間的骨珠,那串骨珠上,每顆都刻著一個名字。
他指著其中一顆,陳皓認出是老驛丞的名字,周九斤。
陳皓的心再次緊縮,看來,老驛丞也已經遇害了。
沈啞子繼續用他靈巧的手語比劃著,陳皓漸漸明白了。
要通過這道“啞巴關”,需要一個“活憑證”,那就是尚服局特製的“青絲結”。
隻有持有這個結,才能被接應點接收。
可沈啞子卻不知道,那“青絲結”到底在哪裡。
陳皓陷入了沉思,阿蠻臨行前送他的那根赤羽,苗語裡是“命換命”的意思,難道,那才是真正的信物?
他小心翼翼地將羽尖蘸了點墨,在一張粗糙的紙上輕輕一掃。
奇跡發生了,紙上竟然顯現出細微的絲紋,那竟然是一張用蠶絲織成的隱形圖,記載著“青絲結”的織法!
這時,驛站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是秦嬤嬤。
她就藏身在關外的義莊,表麵上操辦喪事,實際上,卻是在救治那些逃亡的工匠。
她收留過許多中毒的匠人,對那“拂塵炭”的危害深惡痛絕。
陳皓求見時,秦嬤嬤正給一個咳血的少年施針。
她聽完陳皓的來意,眼神冰冷地說道:“我可以幫你織青絲結,但你要替我做一件事——把這孩子的命,換成李少爺的命。”原來,這少年是李少爺強征勞工時,被誤傷的。
陳皓沉默了,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秦嬤嬤取出一束宮蠶絲,用足踏織機日夜趕工,三更時分,一枚蝶形結織成,暗合尚服局的舊製。
她遞給陳皓時,隻說了一句:“山要進京,不能帶著恨,但也不能忘了疼。”
臨行前夜,沈啞子突然拉住了陳皓,比劃出驚人的信息:明天,會有一個“假信使”持偽結入境,背後主使正是萬富貴安插的細作。
如果讓這個假信使先抵達接應點,整個秘密網絡都會被反向滲透。
陳皓當機立斷,立刻命李青山帶兩人偽裝成押解隊,半路截殺假信使,奪其文書。
他自己則帶著真結,藏在了藥童送葬的棺木裡。
秦嬤嬤安排了一場“死人出關”,按照習俗,死者的棺木是不會被開驗的。
吳老鑿主動請纓抬棺,他低聲說:“我這輩子,第一次覺得抬棺,是件光榮的事。”
夜色如墨,斷龍脊上的風更甚,吹得棺木搖搖晃晃。
陳皓藏身其中,聽著棺外吳老鑿低沉的腳步聲,心中五味雜陳。
他不知道,這口棺材,是通往京城的坦途,還是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他隻知道,他和他的“匠魂”們,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棺木緩緩前行,在“啞巴關”冰冷的鐵門前停了下來。
守衛隻是例行公事地敲了敲棺板,發出三聲沉悶的回響,然後,鐵門緩緩開啟……棺木緩緩穿過“啞巴關”那扇沉重的鐵門,守衛們瞥了一眼那隨風飄搖的靈幡,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例行公事地敲了三下棺板。
那聲音悶悶的,像是撞在厚厚的棉絮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