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兄,陛下因《民生七問疏》震怒,下令重查曆年炭稅流向。”徐階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但這次,卻帶著一股子壓抑不住的急切,“可內閣那邊,擬派的欽差竟是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嚴世祿……此人,正是李老爺的姻親!”
陳皓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嚴世祿?
那個素來以顛倒黑白、指鹿為馬聞名的老匹夫?
徐階看出了陳皓眼中的怒火,低聲道:“此人慣會顛倒黑白,若讓他掌案,南陵百姓恐遭滅口,那些好不容易得來的證據,怕是也要被他捏成一團廢紙了。”
話音未落,陳皓卻忽然展紙提筆,他的動作快得像一道閃電,筆走龍蛇,在白紙上寫下了八個字,字跡蒼勁有力,透著一股子破釜沉舟的決絕——“借雷打廟,以疏為引。”
他抬頭看向徐階,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徐兄,明日早朝,還請你奏請陛下,派遣六科給事中協同查檔。那些言官,獨立於內閣,便是嚴世祿,也無法輕易掣肘。咱們得搶在那個欽差出發之前,把匠籍司的大門,給撬開!”
徐階看著那八個字,又看著陳皓眼中那份自信與魄力,心頭湧起一股熱血。
他知道,這不隻是一場朝堂上的鬥爭,更是無數百姓的生路,以及一個國家正直的底線。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當夜,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為京城披上了一層濕漉漉的黑色外衣。
雷聲轟鳴,雨水傾盆而下,似乎連天地都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助威。
阿蠻率領著三名矯健的漕幫少年,趁著這天賜的良機,潛入了匠籍司外圍。
他們就像是幾隻靈活的泥鰍,在雨幕的掩護下,迅速掘開了一處隱蔽的排水暗溝。
那冰冷的雨水混著泥漿,很快就浸濕了他們的衣袍,但這群少年卻毫不在意,隻憑著一股子韌勁兒,沿著狹窄的暗溝,在黑暗中爬行了百餘丈。
腥臭的泥土氣息和腐朽的濕氣撲麵而來,但他們依舊咬牙堅持,終於,他們抵達了地窖的通風口。
阿蠻第一個鑽了進去,潮濕、黴爛的氣息瞬間包裹了他。
地窖內部,堆滿了黴爛的卷宗,一碰就化成渣滓。
他用鼻子嗅著,用眼睛掃著,那股子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匠人本能,讓他知道,重要的東西,絕不會隨意擺放。
在最深處,一個被厚重鐵鏈鎖住的鐵櫃,引起了他的注意。
少年們費儘力氣,終於砸開了那鏽跡斑斑的鎖頭。
櫃子裡,赫然躺著一套保存相對完整的《皇木實銷冊》!
阿蠻的手指顫抖著翻開,當他看到其中記載的,某年南陵所供的“貢炭”,實則被虛報成“皇陵修繕用木”時,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那中間的差額,竟高達十萬兩白銀!
這筆巨款,足以讓無數百姓在寒冬中餓死,凍死!
阿蠻來不及多想,迅速取出隨身攜帶的油墨和拓紙,小心翼翼地拓印著這關鍵的證據。
就在他全神貫注之時,耳邊卻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接著,一道火光從地窖入口處亮起,工部守夜的官員,正提著火把,帶著幾名差役巡查而來!
“糟了!”阿蠻心頭一緊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用布包著的硫磺粉包,迅速點燃!
“滋啦”一聲,硫磺粉包瞬間燃起一股刺鼻的濃煙,在潮濕的地窖裡迅速彌漫開來。
濃煙嗆得守夜官和差役們連連咳嗽,他們驚呼著:“不好!地窖返潮,怕是起火了!”混亂中,阿蠻果斷下令,帶著三名少年趁亂從原路撤離。
他們隻來得及帶回兩頁關鍵的拓片,和一枚刻有“監造內侍馬”字樣的銅牌。
那銅牌冰冷沉重,上麵的字跡在火光中,閃爍著不祥的光芒,像是一雙窺探的眼睛,從深宮之中,望向這人間百態。
陳皓看著阿蠻帶回來的東西,緩緩摩挲著那枚銅牌,指尖傳來一陣微涼的觸感
夜更深了,貓叫聲在屋簷上此起彼伏,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
他輕輕將銅牌放在桌上,目光望向窗外那片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層層宮牆,看到那座巍峨卻也暗潮洶湧的紫禁城。
“就看,明日朝堂之上,誰能掀起這第一道驚雷了。”他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三日後的早朝,天還蒙蒙亮,金鑾殿上卻已是燈火通明,空氣裡似乎都凝結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
當徐階,那個平日裡總是溫潤如玉的國子監文書官,今日卻帶著一股子凜然正氣,邁著沉穩的步子出列,奏請陛下派遣六科給事中協同查閱匠籍司舊檔時,整個大殿都為之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