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惠依言坐下,脊背挺直,打開報告,開始逐一說明。她的語速適中,措辭專業,重點突出,完全是一個優秀的資產管家在向重要客戶陳述工作的模樣。從美股科技板塊的調整,到東南亞新興市場的布局,再到幾筆固定收益產品的到期置換,條理清晰,數據確鑿。
她全程沒有看我,視線要麼落在報告上,要麼投向窗外某處虛空。隻有在我偶爾因為“走神”而要求她重複某個數據時,她才會飛快地看我一眼,那眼神深得像潭水,瞬間便又移開。
彙報持續了約二十分鐘。最後,她合上報告,總結道:“綜上,過去一年,整體投資組合回報率跑贏了預設基準。風險控製均在預設範圍內。具體明細和未來半年的初步策略建議,報告裡都有。你可以……等精神好點的時候再看。”
辦公室裡安靜下來。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條紋。
“辛苦你了。”我最終說道,聲音有些乾澀,“做得很好。就……按你們的策略繼續吧。”
“這是我的職責。”曉惠站起身,將報告往我這邊又推了推,動作利落。她重新拎起公文包,仿佛真的隻是來完成一項工作。
走到門口,她手搭在門把上,停頓了一秒,沒有回頭,聲音依舊平穩,卻比剛才低了幾分,語速也慢了一絲:“你辦公室的暖氣,有點足。讓人……頭腦容易發昏。注意調節。”
說完,她拉開門,徑直走了出去,高跟鞋叩擊大理石地麵的聲音清脆而決絕,漸行漸遠。
我靠在椅背上,良久未動。目光落在她留下的那份報告上,封麵的徽標在陽光下反射著冷冽的光。
她以這種方式,闖入了我的戰場,給了我一份無可挑剔的“工作彙報”,然後留下了一句看似關心環境、實則意有所指的提醒。
我伸手拿過報告,指尖感受到紙張的涼意。翻開,裡麵除了嚴謹的數據圖表,在某一頁的邊角空白處,用極小的、熟悉的字體,寫著一行鉛筆字,幾乎與印刷體融為一體:
“裝傻很累,彆真傻了。港島的夜燈,永遠為你留著一盞。”
字跡很快被我用指尖抹去,留下一點淡淡的石墨痕跡。心臟某處,像是被這句話燙了一下,銳痛之後,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暖流。她看出來了?還是僅僅是一種不甘心的試探和慰藉?
我將報告鎖進抽屜最深處。
臨近中午時,內線電話急促地響起來。蔣美嬌聲音急促,失了往日的明快:“董事長,市委辦公室電話,一線。很急。”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我預感的事該來還是來了。我刻意讓鈴響多了一會兒,才慢慢提起聽筒,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遲緩:“喂,我是關宏軍。”
“關宏軍同誌,你好。我是市委胡書記辦公室的趙秘書。”對方的聲音透著平穩和客氣,有一種官場內的特有的程式化,“胡書記非常關心你的健康情況,也希望聽聽你對當前全市經濟金融形勢,特彆是城市銀行下一步發展的想法。書記下午三點到三點半之間有空,請你到市委他辦公室來一趟。方便嗎?”
不是“來看望”,是“請你來一趟”。地點在市委,他的辦公室。時間精確到半小時的區間。這不是慰問,這是召見,是帶著明確議題的談話。
“感謝胡書記關心。趙秘書,我……我現在的身體情況,您可能也聽說了,”我語速很慢,像在艱難地組織語言,“反應有點慢,怕領會不清書記的指示,也怕耽誤書記寶貴時間。不知道主要需要我準備哪些方麵的材料?”
“不必特彆準備,書記主要是想當麵聽聽你的看法。”趙秘書的回答滴水不漏,“當然,組織上也充分理解你目前的健康狀況。如果下午實在不方便……”
“方便的。”我打斷他,聲音提高了一絲,隨即又壓下去,帶著喘息般的虛弱,“書記召喚,我一定到。”
“那好,就下午三點,市委大樓,書記辦公室。”他又將時間地點重複了一遍。
電話掛斷,忙音短促。我慢慢放下聽筒,指尖冰涼。
胡海洋這個特殊的背景下親自召見我,顯然還是這個趙秘書所說的議題,我預感到對城市銀行管理層的人事調整即將開始。畢竟,像我這樣一個無法保證正常工作精力的領導者,顯然不再適合兼任如此重要的具體管理職務。胡海洋不需要提出任何批評,他隻需要表達“組織的關心”,後續的一切——分工調整、職務變動——都將順理成章。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我靠進椅背,閉上眼睛。
自從我與齊勖楷關係走近,胡海洋便有意無意地與我拉開了距離。如今他如願坐上市委書記的位置,終於能以絕對的、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姿態,來對我這個仍在市委領導下的黨員乾部“關心指導”了。至於這究竟有多少是出於組織因素,又有多少是摻雜了個人因素——到了這個層麵,誰又分得清,或者說,誰又需要去分清呢?
下午,出發前,我給曉敏去了個電話。
“下午得去趟市委,胡海洋要見我。”我言簡意賅。
電話那頭靜了一秒,曉敏的聲音立刻繃緊了:“現在?就你一個人?不行,你現在的狀態……”她頓住,顯然想到了我是在“裝病”,但這是我出院後第一次出遠門,“萬一……我是說,萬一真有哪裡不舒服怎麼辦?”
我沒接話,等著她的下文。這種時候,她往往很有主意。
果然,她飛快地說:“讓姐陪你去。有她在,我能放心點。”
我微微一怔。讓曉惠陪我?這是曉敏為了製造我和曉惠單獨相處的絕佳機會,這一安排又顯得合情合理,我也不好再推脫。
“好。”我沒多猶豫,“你跟她說吧。”
“她知道輕重。”曉敏鬆了口氣,語氣卻更複雜了些,“我這就讓她準備,車到了直接走。”
一路上,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幾乎沒有回頭看彭曉惠一眼,我們之間也幾乎沒有語言交流,但我能感覺到,她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幾乎沒有離開過我。
喜歡我的混亂情史:一個男人的自述請大家收藏:()我的混亂情史:一個男人的自述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