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著營牆,蒸騰的熱浪讓夯土牆麵仿佛在扭曲變形。
第一集團軍城郊營地西北角的馬廄陰影裡,六七個旗人士兵沒精打采地歪在草料堆旁,青布短褂被汗水洇出深色雲紋,銅製的腰牌在烈日下燙得發沉。
"這鬼天氣練什麼新式陣法!"鑲黃旗的團長烏勒春一把扯下濕透的瓜皮帽,粗糲的手掌抹過油亮的額頭。
"老祖宗傳下來的八旗軍製多敞亮,非要搞什麼"師旅團",現在倒好,要咱們和漢人混編!"
"可不是!"正白旗的年輕營長阿巴泰煩躁地踢開腳邊石塊,濺起的塵土落在他半褪的箭袖上。
"聽說那個二十出頭的傅恒,仗著自己是皇後幼弟,在朝堂上蹦躂得比誰都歡!皇上怎麼就信了這些毛頭小子的鬼話?"
話音未落,角落裡傳來嗤笑。
披甲人達爾汗斜倚在發黴的草垛上,褪色的箭衣肩頭洇著大片汗漬。
"乳臭未乾的年紀就當大帥,還不是靠裙帶關係?富察家一門心思給新政抬轎子,也不想想咱們旗人的臉麵。"
"烏勒春團長,北邊幾個旗營的兄弟也憋著火呢!"連長索倫壯著膽子湊過來,喉結緊張地滾動。
"我表哥在第二師當旅長,說他們那邊也對這新政怨氣衝天。"
蟬鳴聲突然震耳欲聾。
烏勒春警惕地掃視四周,滾燙的空氣裡浮動著乾草碎屑。
"明日晌午歇操,都裝中暑。"他抓起腰間牛皮水囊猛灌一口,水珠順著絡腮胡滴在衣襟。
"傅恒再年輕氣盛又如何?咱們人多勢眾,隻要鬨起來,皇上往後想削旗人特權,總得掂量掂量!就算這次鬨不成,也得讓他們知道,八旗子弟的臉麵不容輕賤!"
"就這麼乾!"重炮手巴圖魯攥緊拳頭,曬得脫皮的臉上泛起潮紅。
"我聯絡西營房的旗人兄弟,讓那些年輕氣盛的新貴知道,八旗的規矩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達爾汗望著遠處操練的漢人兵卒,狠狠啐了口濃痰。
燥熱的風裹著馬糞味掠過,牆根下,佝僂著背的夥夫老周正將瓦罐裡最後一勺綠豆湯分給雜役。
他垂著眉眼,卻不時將身子往說話聲的方向側傾,耳朵藏在灰撲撲的鬢角下微微動著。
次日晌午,烈日將地麵曬得發白。
火槍隊列訓練場上,綠豆湯的清香混著汗味彌漫。
夥夫們抬著木桶穿梭其間,老周特意在烏勒春所在的隊列多停了半刻,目光掃過假裝擦拭汗漬的旗人士兵,看見有人偷偷將布條纏在小臂——那是昨夜約定鬨事的暗號。
突然,前排的巴圖魯搖晃著癱倒,水壺裡的水潑在滾燙的沙地上騰起白煙。
緊接著成片的士兵踉蹌倒地,其中九成以上的"中暑者"皆是旗人。
正在巡查的傅恒目光一凜,他昨夜收到的密報裡,不僅記錄了馬廄談話,連具體參與者名單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傅恒身著玄色織錦戰袍,腰間白玉佩環隨著走動輕響,雖麵容尚顯稚嫩,眉眼間卻沉澱著數場大戰磨礪出的冷肅。
"彆拿"法不責眾"當護身符!"傅恒按在腰間佩刀上,聲如寒鐵。
"違反軍規,休怪軍法無情!"話音未落,督察隊的火槍已經齊刷刷對準躺地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