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近午時分,陽光透過窗欞,在李長風暫居的客院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正站在窗前,看似悠閒地望著院中一隅新開的晚桂,實則心中仍在反複推敲返回乾國後的種種布局。
門外傳來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是梅蕊快步走了進來,她素來清冷的臉上此刻竟難得地染上了一層顯而易見的激動紅暈。
“公子!”她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眸亮得驚人,“消息……消息傳回來了!朝會上,陛下和呂將軍力排眾議,已決定暫罷伐乾之兵,改為退兵固守!
還……還要派遣大使,正式向玉宣公主遞交國書,言明若乾國有所需,我楚國願提供援助!”
這消息如同巨石入水,在李長風心中激起波瀾。
雖然他昨夜與父皇、呂連傑已密議定策,但能在如此短時間內,頂著主戰派的巨大壓力將此議推行下去,仍是極不容易。
緊繃的心弦驟然一鬆,一股難以言喻的激蕩情緒湧上心頭——這最關鍵的第一步,總算成了!
他返回乾國,幫助玉宣站穩腳跟的道路,已被鋪下了第一塊堅實的基石。
他轉過身,臉上剛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梅蕊卻已情難自禁。
她跟隨李長風日久,深知此行背負的壓力與凶險,此刻聽聞斡旋成功,大乾暫得喘息之機,公主殿下亦將得到強援,狂喜與激動瞬間衝垮了她平日的冷靜自持。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前一步,張開雙臂便撲入了李長風的懷中,臉頰緊緊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聲音哽咽:“太好了……公子,真的太好了!”
李長風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微微一怔,隨即了然,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梅蕊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背脊,溫聲道:“是啊,暫時……是好事。”
這溫情脈脈的一幕,恰好被路過的呂清月看在了眼裡。
她剛走到院門處,腳步便像被釘住了一般。
隻見那登徒子李長風正摟著那名喚梅蕊的護衛侍女,兩人姿態親密,梅蕊更是整個人都埋在他懷裡。
呂清月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隨即一股無名火猛地竄起,燒得她五臟六腑都灼痛起來。
“光天化日,摟摟抱抱,成何體統!”她心中暗罵,一股說不清是鄙夷還是酸澀的情緒洶湧而來。
“果然是個下流胚子!連身邊貼身護衛的侍女都不放過!如此急色荒唐之人,父親和陛下竟要我……”
想到那樁已被提上日程的婚事,呂清月隻覺得一陣反胃和絕望。
她死死咬住下唇,強忍著衝進去斥責的衝動,猛地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
一邊快步離開,一邊在心底發狠:“就算聖旨難違,不得不跟了他,他也休想得到我的心!不過是一具皮囊,給他便是!我呂清月的心,永遠是我自己的!”
她越想越氣,越氣越覺得委屈,眼圈不受控製地紅了起來,卻倔強地仰起頭,不讓那丟人的淚水滑落。
然而,命運的輾壓並未因她的抗拒而有絲毫遲滯。
就在當天下午,皇帝的賜婚聖旨便如同一道金箍,牢牢套在了她的頭上。
宣旨的內侍聲音尖細而平板,每一個字卻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呂清月的耳中,紮進她的心裡。
“……谘爾天策將軍呂連傑之女清月,毓質名門,秉性端淑……特賜婚於乾國特使李長風為妻……著令九日後完婚,婚後隨夫前往乾國,宜體朕心,克嫻內則,欽此!”
“臣女……接旨……”呂清月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麵上,雙手高高舉起,接過那卷沉甸甸、明黃色的綢緞聖旨。
指尖觸及聖旨的瞬間,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接過的不是榮耀,而是一道燒紅的烙鐵。
她謝恩的聲音乾澀沙啞,幾乎不像是自己的。
內侍說了些什麼道喜的話,父親又與之客套了些什麼,她一概沒有聽清。
腦子裡嗡嗡作響,隻有“九日後完婚”、“隨夫前往乾國”這幾個字在反複回蕩,如同喪鐘。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身,怎麼走回自己那座熟悉的小院的。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役紛紛躬身道喜,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直到“砰”的一聲關上房門,將所有的喧囂與同情的、探究的目光徹底隔絕在外,她才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
一直強忍著的淚水,此刻終於決堤。
她沒有放聲痛哭,隻是任由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順著蒼白的臉頰不斷滾落,浸濕了衣襟,也滴落在懷中那卷冰冷的聖旨上。
九年了。
從十六歲初入影衣衛,到如今二十五歲官至副指揮使,她將最美的年華都奉獻給了這玉京城,奉獻給了影衣衛的職責。
這裡的每一條街巷,每一處暗樁,她都了如指掌。
這裡的同袍,這裡的風物,早已融入她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