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碗中熱氣氤氳，軟糯的蓮子羹冒著清甜水汽，太後魏榮執筷的手竟有幾分急切。
往日裡她進食素來慢品細酌，鳳眸半垂間儘是皇家儀態，可此刻卻顧不上許多——銀筷夾起一塊軟糯的東坡肉，未及細嚼便咽了下去，又舀起一大勺雜糧飯，嘴角沾了些許醬汁也渾然不覺。
連日來風餐露宿，要麼是冷硬的乾糧難以下咽，要麼是滿心焦慮食不知味，這一桌溫熱適口的菜肴，像是瞬間勾起了積壓許久的饑餓感，她吃得急促，甚至能聽見細微的吞咽聲。
太子周明坐在一旁，手中的玉筷停在半空，眼底滿是疼惜。他望著母後鬢邊尚未完全梳理整齊的發絲，望著她因急促進食而微微泛紅的臉頰，想起這十多日來母後為了護他周全，日夜操勞，擔驚受怕，常常深夜輾轉難眠，甚至連一口熱飯都難得吃上。
鼻尖微微發酸，他強忍著情緒，抬手為母後斟了一杯溫熱的梅子酒，聲音帶著幾分沙啞：“母後，慢點吃，仔細噎著。”
魏無忌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目光落在太後略顯狼狽的吃相上，眸中滿是複雜。
他知曉這位妹妹自入宮以來，從未受過這般委屈，如今這般不顧儀態，皆是拜周立所賜。
心中既有對妹妹的心疼，也有對周立的憤恨，更有對眼下局勢的焦灼，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輕輕歎了口氣。
太後魏榮咽下口中的食物，無意間瞥見太子與魏無忌的神色，才猛然回過神來。
抬手拭了拭嘴角的醬汁，鳳眸中閃過一絲窘迫，隨即放緩了手中的動作，玉筷夾起一塊青菜，慢慢咀嚼著。
她輕聲道：“讓你們見笑了。這十多日來，哀家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要麼是冷硬的乾糧難以下咽，要麼是滿心憂慮毫無胃口。今日難得睡了個安穩覺，醒來竟餓得這般失態。”語氣中帶著幾分自嘲，更多的卻是難以言說的疲憊。
太子周明連忙搖頭，起身離座，走到太後身邊躬身行禮，聲音滿是愧疚：“母後，這都是兒臣的罪過。若不是兒臣無能，未能早察覺周立的陰謀，也不會讓您受這般苦楚。還請母後責罰，兒臣絕無半句怨言。”說著，便要屈膝跪下。
“起來！”太後魏榮抬手扶住他，鳳眸一沉，語氣中帶著幾分厲色，“此事與你無關，怎能怪你？要怪，就怪周立那奸賊陰險狡詐，狼子野心！他借著護駕之名，行操控之實，將我們母子當作棋子，妄圖攪亂朝局，坐收漁翁之利。此等小人，不殺不足以平哀家心頭之恨，不除不足以安朝堂！”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微微發顫，握著太子手臂的手也不自覺收緊，指節微微泛白，眼中翻湧著濃烈的恨意。
魏無忌放下茶盞，沉聲道：“太後娘娘所言極是。周立此人心機深沉，手段狠辣，若不是他從中作梗，我們也不至於陷入這般被動境地。彆說千刀萬剮，便是挫骨揚灰，也難解我等心頭之恨。”
話鋒一轉，他語氣變得凝重起來，“但太後娘娘，太子殿下，眼下局勢未明，鎮北王周寧的仍在一旁虎視眈眈，他才是我們最大的威脅。
若此時與周立翻臉，他必定會倒向鎮北王，到時候我們腹背受敵，勝算便會大打折扣。
為了太子殿下能夠順利登基，一統天下，成就大業，我們隻能暫且忍耐，與周立虛與委蛇，假意合作。
待我們平定鎮北王之亂，除去這心腹大患，再回過頭來收拾周立，到那時，他插翅難飛，任我們處置！”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目光灼灼地望著太子與太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殿內的燭火跳動著，將三人的影子映在牆壁上。
魏無忌的話語如清冽的泉水，緩緩澆熄了太後魏榮心頭翻湧的怒火。
她端起麵前的梅子酒，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瓷杯壁，目光落在杯中晃動的酒液上，眸中的戾氣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隱忍的清明。
大哥的話句句戳中要害，由不得她不深思。若是此刻被恨意衝昏頭腦，與周立撕破臉皮，那奸賊本就野心勃勃，必定會轉頭和鎮北王周寧合作。
周寧手握重兵，本就對皇權虎視眈眈；而周立心思縝密，善於謀劃，二人若是聯手，便是如虎添翼。
反觀太子，如今根基未穩，兵力分散，僅憑手中這點勢力，如何能抵擋得住兩方夾擊？
到那時，彆說奪回皇權，恐怕連太子的性命都難保，整個皇室一脈都可能被連根拔起，她這些日子的顛沛流離、忍辱負重，便都成了徒勞。
想到這裡，太後魏榮的心猛地一沉。那日被周立設計，陷入敵軍重圍，箭矢擦著耳畔飛過的驚悸感，至今仍清晰如昨。
她險些喪命，這份屈辱與恨意，她日夜銘記，可比起整個皇室的存亡，比起太子的安危，個人的恩怨又算得了什麼？
唯有忍下這口氣，與周立虛與委蛇，借助他的勢力牽製周寧，才有一線生機，才有笑到最後的可能。
一旁的太子周明默立不語，手中的玉筷早已擱在碗邊。
他自然明白魏無忌的良苦用心，也清楚眼下局勢的凶險。
隻是，他望著母後眼底尚未完全散去的疲憊與傷痛，心中滿是顧慮。
母後這一路受了太多苦楚，險些性命不保，如今讓她咽下這口惡氣，繼續與算計自己的人合作，她心中必定萬般難受。
他生怕自己出言附和，會讓母後覺得他不顧及她的委屈，惹她傷心。
殿內的燭火靜靜燃燒，映得三人的神色各有凝重。
片刻後，太後魏榮緩緩抬起頭，鳳眸中已不見方才的激動，隻剩下沉靜的決斷。她將杯中酒一飲而儘，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卻讓她的思路愈發清晰。
“大哥言之有理。”她的聲音平靜卻堅定，帶著一種曆經風浪後的沉穩，“哀家雖恨周立入骨，恨不得即刻取他性命，但也知曉，一時衝動隻會招致滅頂之災。皇室存續、太子安危，才是頭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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