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不語的大學士孔育德忽然抬眸，渾濁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精光，他捋著花白的長須，一語道破玄機：“陛下方才在朝堂上故意貶斥張道遠，疏遠鎮北軍，莫非是為了迷惑那周寧？”
周立聞言，終於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他頷首道：“大學士一語中的。如今這朝堂，早已不是鐵板一塊，多少人明著臣服於朕，暗地裡卻與太子或周寧互通款曲。
朕今日這番做派，就是要讓周寧誤以為朕已對張道遠生疑，對他放鬆戒備，好叫他做出錯誤的判斷。”
話音落下，禦書房內一時寂靜無聲，唯有燭火劈啪作響。
孔育德與鄭為國對視一眼，眼中皆是敬佩之色，二人齊齊躬身，聲音鏗鏘有力，響徹殿宇：“陛下聖明！”
孔育德直起身，眼底的精光愈發透亮，他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陛下，要讓這出戲演得逼真，光靠朝堂上的一席話還不夠。張道遠那邊，得有個‘交代’才行。”
周立指尖一頓，看向他：“大學士的意思是？”
“削去他三成兵權，調任帝都城衛軍副指揮使，明升暗降。”孔育德語速沉穩，“既堵了悠悠眾口，又能讓周寧信以為真，覺得陛下果真對張道遠起了疑心。”
鄭為國眉頭微動，隨即附和：“臣附議。隻是調任的旨意一出，軍餉糧草得跟上，城衛軍駐軍的補給本就吃緊，若是……”
“此事朕自有安排。”周立抬手打斷他，語氣果決，“從內帑裡撥三成出來，填補城衛軍駐軍的空缺。”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二人，“另外，司馬南那邊，必須加急傳信。告訴他，我們會儘可能的拖住周寧的軍隊，希望他那好儘快解決新蠻國。”
“陛下英明。”孔育德捋著胡須，補充道，“還有一事，太子那邊近來動作頻繁，不少官員都在暗中向他示好。不如借著這次的由頭，敲打敲打，也好讓他安分些。”
周立冷笑一聲，眸中閃過一絲狠戾：“太子若安分，我們還是合作的關係。若是不安分……”
他話鋒一轉，“傳朕旨意，讓影衛調查朝中的官員，看看誰暗中聯係太子或者是鎮北王。”
鄭為國連忙應下：“臣即刻去擬旨。”
殿內燭火跳躍，將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交織在冰冷的金磚地麵上，宛如一張無形的大網，緩緩朝著遠方的鎮北王，鋪展開去。
朔風卷著黃沙，在金蠻城外呼嘯成一片嗚咽的怒號。
城牆之上，旌旗獵獵作響，東蠻國的兵士身披獸皮甲胄，手持彎刀弓弩，一張張黝黑的臉上寫滿了緊張與肅殺。
一場足以撼動東蠻國格局的大戰，已然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雖說張道遠並非東蠻將領，卻是最熟悉周寧用兵之道的人。
東蠻皇帝金海深諳用人之道，為了守住金蠻城這道北疆門戶，毫不猶豫地將城內數萬大軍的指揮權，悉數交到了張道遠手中。
城外曠野之上，周寧一身玄色戰袍，身姿挺拔如鬆。
他抬手抹去臉頰上濺落的沙塵，銳利的目光掃過嚴陣以待的親衛軍。
玄甲鐵騎早已列成鋒矢之陣，馬蹄踏著凍土，沉悶的聲響如同驚雷在曠野上滾動，隻待他一聲令下，便要如猛虎下山般撲向城頭。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幾名斥候策馬疾馳而歸，翻身落馬時，甲胄碰撞的脆響驚碎了戰場的死寂。
“王爺！”斥候單膝跪地，聲音裡帶著難掩的凝重，“金蠻城外百步之內，被人挖出密密麻麻的壕溝，溝底插滿了削尖的竹刺，更有無數絆馬索與陷馬坑交織其間，竟是布下了一片天羅地網！”
周寧眉頭驟然擰緊，他抬手遠眺，果然望見城外那片看似平坦的土地上，隱隱有新土翻動的痕跡。
他麾下的玄甲鐵騎雖驍勇善戰，可一旦貿然衝鋒，落入這般陷阱之中，必定會人仰馬翻，傷亡慘重。
一念及此，周寧心中的怒火便被壓了下去。
他絕不願讓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將士，白白折損在這些陰詭的陷阱裡。
“傳令下去！”周寧沉聲道，“前鋒營暫且按兵不動，工兵營即刻上前，清除陷阱，填平壕溝！”
軍令如山，很快，手持鐵鍬、撬棍的工兵營兵士便魚貫而出，小心翼翼地朝著城外的陷阱區摸索而去。
可這一番謹慎的清理，卻恰恰落入了張道遠的算計之中——每一分每一秒的拖延，都在為金蠻城的守軍，爭取著寶貴的備戰時間。
城頭上，張道遠負手而立，望著城外忙碌的身影，眼底掠過一抹冷冽的鋒芒。
張道遠的目光掠過城外忙碌的工兵營，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旋即轉身，聲如金石般揚聲下令：“傳我將令！”
城頭上的東蠻兵士聞聲而動，紛紛挺直了腰杆。
“弓弩手全員就位，登牆列陣！”張道遠抬手直指城外，“強弩架於垛口，箭矢浸油，火折子備足！”
話音未落，數十架猙獰的強弩便被兵士們抬上城牆，穩穩卡在垛口的凹槽裡，黝黑的弩箭泛著森寒的光，直指曠野。
浸了火油的箭矢碼得整整齊齊，火折子被護在特製的竹筒裡，隻待軍令一下便能引燃。
“投石機！”張道遠又指向城牆內側，那裡一字排開的投石機早已蓄勢待發，“裝填碎石、火油壇，校準方向——鎖定敵軍工兵營後方空地，務必做到落石精準！”
東蠻的將領本還有些疑慮，此刻見他部署得條理分明，也不敢再多言，隻快步下去督促進度。
張道遠又看向身旁的副將：“再調五百精銳，手持滾木礌石，埋伏於城牆暗門之後。待敵軍工兵靠近城牆三十步，便聽我號令，驟然殺出，擾其陣型！”
他抬手按在冰冷的城磚上，指尖摩挲著粗糙的紋路，目光沉沉地望向城外。
周寧啊周寧，你愛惜兵卒，不願強攻，這心腸軟的一瞬，便是你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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