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孤燈豆大的光暈,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映在斑駁的牆壁上,像一截搖搖欲墜的枯木。
張道遠從懷中摸出一枚青銅令牌,指尖反複摩挲著上麵刻著的“周”字紋路,指腹的薄繭蹭過冰冷的銅麵,竟生生帶出幾分灼熱的痛感。
白日裡在金海麵前的篤定與強硬,此刻儘數崩塌,隻剩下滿心的焦灼與惶然。
援軍……真的會來嗎?
他想起離開帝都時,周立看著台階,說出那句意味深長的話:“道遠,金蠻城是餌,周寧才是魚。”
那時他隻當是周立的謀略,如今想來,後背竟滲出一層冷汗。若周立根本沒打算派兵,若自己和整座金蠻城,都隻是用來牽製周寧的棋子……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猛地掐滅。他用力搖頭,試圖驅散那股寒意,嘴裡喃喃自語:“不會的,不會的,陛下言出必行,援軍明日定會到……定會到……”
可話音落定,連他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他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夜風裹著城外的血腥氣灌進來,吹得燈苗劇烈搖晃。
遠處,周寧大營的篝火連成一片,像一條蟄伏的火龍,虎視眈眈地盯著這座孤城。
張道遠攥緊了令牌,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抬頭望向夜空,繁星寥落,竟尋不到半點指引方向的光。
這一局,他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賭上了金蠻城數萬軍民的安危。可這枚籌碼,究竟能不能贏回一線生機?
他不知道。
隻有冷風,在耳邊呼嘯不止。
夜色漸深,了望塔裡的孤燈還在搖曳,城牆下的陰影裡,卻有兩道黑影悄無聲息地翻了出去。
是金海暗中遣出的斥候。
白日裡在城頭聽著張道遠信誓旦旦的承諾,金海麵上不動聲色,心底的疑雲卻越積越重。
援軍一日不到,金蠻城的生機便一日懸在刀尖上,他不能將數萬子民的性命,全押在一個外人的嘴上。
兩名斥候皆是東蠻最精銳的暗衛,一身玄色勁裝,腳踩軟底靴,借著夜色的掩護,像兩道鬼魅般掠過曠野。
他們不敢靠近周寧的大營,隻在十裡外的官道旁潛伏,枯枝敗葉蓋在身上,連呼吸都壓得極輕。
夜風掠過,卷起漫天塵土。官道上空空蕩蕩,彆說援軍的旌旗,連個過路的商隊都沒有,隻有被馬蹄踏碎的車轍印,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
其中一名斥候忍不住抬手,抹去臉上的塵土,眼底滿是焦灼。
他與同伴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絕望——這空蕩蕩的官道,哪裡有半分大軍將至的跡象?
他們不敢久留,確認官道上毫無動靜後,又悄無聲息地折返。
翻進城牆時,恰好撞見巡夜的士兵,兩人壓低身形,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巷陌深處,隻留下一陣轉瞬即逝的風。
而此刻的了望塔裡,張道遠還在對著那枚青銅令牌發呆,他不知道,金海的試探,已經撕開了他那番承諾的第一道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