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彙報完售冰稅收一事後,眉宇間依舊縈繞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
他略作沉吟,還是決定將心中另一重更大的隱憂和盤托出。
他再次躬身,語氣凝重地說道:
“陛下,臣今日前往西府之前,曾在鹹陽街市間行走察訪。所見所聞,令臣頗感不安。”
“西文彥、孟巍然二人,因之前奉命推行的那一係列‘善舉’,如今在民間聲望之隆,威望之高,已然超乎想象!”
“府門前自發聚集跪拜感念其恩德的黔首絡繹不絕,其聲威幾乎可比擬古之賢臣!”
“陛下,此事關乎朝局穩定,臣以為,不得不察啊!”
蕭何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他親身經曆了西府門前那“萬民跪拜”的場麵,也領教了西文彥如何巧妙地利用這份民望作為籌碼,險些讓他這個九卿重臣下不來台。
這份源自民間的的巨大聲望,在蕭何看來,如同一把懸在帝國上方的雙刃劍,絕非社稷之福。
趙淩端坐於龍椅之上,靜靜地聽著蕭何的陳述,臉上並未露出意外的神色,隻是微微頷首,平靜地說道:“此事,朕已知曉。”
蕭何見陛下似乎並未十分在意,心中更急,忍不住向前踏出半步,聲音也提高了幾分,懇切地進言道:“陛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望雖好,但若過度集中於某幾個臣子身上,長期以往,恐生尾大不掉之患!”
“西、孟兩家名望過盛,終究不是什麼好事!臣鬥膽進言,陛下……不可授人以柄啊!當早作籌謀,未雨綢繆才是!”
他這番話,可謂是臣子對君主的肺腑之言。
然而,麵對蕭何的急切,趙淩卻並未直接回應該如何處置西、孟二人的聲望問題。
他臉上反而浮現出一種高深莫測的笑容,目光深邃地看向蕭何,緩緩說道:
“愛卿憂國之心,朕已知之。不過,在談及如何處置此事之前,愛卿不妨先回答朕一個問題。”
蕭何微微一怔,沒想到陛下會突然有此一問,連忙收斂心神,恭謹地應道:“陛下請問,臣必知無不言。”
趙淩緩緩開口道:“愛卿以為,這人之初,究竟是……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
“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
王賁在一旁聽得眉頭緊鎖,這等玄奧的問題,顯然非他所長。
蕭何眉頭微皺。
這個問題,在五十多年前,儒家的孟子與儒家的另一位集大成者荀子,便已進行過激烈的討論與辯難,代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想路徑。
而更讓蕭何印象深刻的是,陛下登基之後,親自參與編撰,並下令推廣用於啟蒙教化的《三字經》,其開篇第一句,便是鏗鏘有力的六個字——“人之初,性本善”!
這幾乎是向天下宣告了朝廷在人性論上的官方立場!
因此,蕭何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陛下推行教化,編纂《三字經》亦以‘性本善’開宗明義,引導萬民向善。臣以為,陛下內心,自然是認為……人之初,性本善的。”
他以為自己的回答定然符合聖意。
然而,趙淩卻緩緩地搖了搖頭,臉上那意味深長的笑容愈發明顯,他清晰地說道:
“非也。”
“什麼?”蕭何愕然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趙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語氣平穩:
“朕的內心,實際上……更傾向於認可荀子‘人性本惡’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