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兵誌》卷三十四《京營權轄篇》載:“成武帝蕭櫟體疾沉屙,湯藥不離榻前。舊黨餘孽詔獄署提督徐靖,勾連吏部侍郎張文殘黨,賄誘少保兼玄夜衛指揮使周顯——以‘太子難支社稷危局’為由,逼帝草‘口諭’,令周顯持赴兵部,迫太保謝淵附議‘易儲立太上皇子蕭恪’。
昔年瓦剌犯京,謝淵督守德勝門,以‘三層禦敵陣’斃敵三千餘,保京師無虞,此功為帝係倚重,亦為舊黨所忌。周顯遂以‘德勝門之功能否抵抗旨之罪’相脅,欲陷謝淵於‘抗旨則失先帝所重之功、附議則亂太祖所定嫡長之製’之兩難。”
謝淵之應對,亦循此道:不懾於“口諭”之威,深究“口諭”有無帝印、近侍見證;不惑於“抗旨”之罪,力防“易儲”引發宗室亂局,終以玄夜衛北司之實據破偽,憑《大吳律》之條規正罪,護軍政穩固、國本無虞。
玄夜衛臨兵部署。甲光寒、明黃綾展,語含霜露。
“德勝門功今尚在?抗旨當誅無恕!”
直臣立、眸凝如鑄。
“非是抗君違聖意,恐奸謀、借旨傾宗祏。”
查偽跡,布機樞。
舊黨私通藏密牘,周顯貪銀、徐靖傳信,欲把江山覆。
玄夜北司探實據,拆穿“口諭”無禦鈐。
帝醒悟、斥奸除蠱。
不是剛愎違君命,為蒼生、暫把鋒芒露。
終破局,安陵寢。
晨漏二刻,霜氣還凝在兵部衙署的窗欞上,結成細碎的冰花。謝淵身著墨色鱗甲,肩甲處嶽峰舊年抗瓦剌時的箭痕,被晨光浸得泛著淺紅——那道凹痕深逾半寸,是他昨夜用細布蘸桐油反複擦拭過的,指尖撫過,仍能覺出甲片裡嵌著的細小紅鏽,像在無聲提醒:今日之事,不僅關涉軍政,更係著大吳的國本。
案上攤著《德勝門防務增修圖》,桑皮紙因常年翻看已泛出微黃,朱筆標注的“新弩暗堡增設於甕城左右,距城門丈五,可覆蓋百步射程”墨跡未乾。他俯身時,案上的墨香混著鱗甲的銅鏽味飄進鼻腔,忽然想起昔年守德勝門的那個寒夜:瓦剌騎兵的馬蹄聲震得城牆發顫,士卒們的呼喝聲裹著血霧,嶽峰就站在他身旁,刀劈一名敵騎時,肩甲也受了同樣的箭傷,當時嶽峰笑著說:“這傷,是守江山的證!”
“大人,玄夜衛指揮使周顯大人率百人衛隊至署外,玄色甲胄列成兩列,堵住了衙署正門,說奉陛下口諭,需麵見大人,且……且隻許大人一人接諭。”親兵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發顫,手裡的通報牌都在輕輕晃動。謝淵的筆頓在圖上,墨滴暈開一小片黑痕,像滴在德勝門城牆上的血。
他抬手按在腰間玄鐵令牌上——令牌一麵刻“兵部尚書”,一麵刻“禦史台監察”,是他掌軍政、司監察的憑證。“讓周顯進來,玄夜衛衛隊留於署外三丈處,若敢越界,以‘擅闖兵部衙署’論罪。”謝淵的聲音沉得像浸了冰的鐵,親兵領命而去時,他將《大吳律?刑律》從案下抽出,翻到“偽傳君命”篇——“凡偽傳皇帝口諭、詔敕,無帝印及近侍見證者,斬立決”的條款,被他用朱砂圈了三道,墨跡透紙,像三道不可逾越的底線。
衙署門軸“吱呀”作響,冷風裹著寒氣灌進來,吹得案上的燭火劇烈晃動。周顯身著從一品玄色鱗甲,甲片上綴著“少保”銜的銀質獅紋飾,在晨光下泛著冷光;左手持一卷明黃綾緞,綾邊繡著暗紋龍,右手按在腰間佩刀的刀柄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走進來,目光掃過案上的《德勝門防務增修圖》,嘴角勾起一絲冷笑:“謝大人倒是清閒,還有心思修防務圖,陛下病重榻前,怕是沒這份閒心吧?”
謝淵未起身,指尖仍按在律書上:“周大人持口諭而來,當以君命為重,而非說此閒話。口諭何在?帝印、近侍見證又何在?”周顯臉色微沉,將黃綾緞重重拍在案上,綾緞展開時,“口諭”二字用朱砂寫就,筆跡潦草,下方隻有一枚“玄夜衛指揮使印”,卻無帝印、無禦書房鑒印,更無近侍簽名。“陛下病重,無力蓋印,命我代掌私印;近侍皆在帝側侍疾,哪有功夫來此?謝大人是要抗旨嗎?”周顯的聲音拔高,門外傳來玄夜衛校尉的甲片碰撞聲,似在施壓。
晨漏三刻,燭火的光暈在案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周顯的手仍按在佩刀上,眼神像盯著獵物的鷹:“謝大人,陛下口諭說得明白——‘太子年幼難支,著謝淵附議易儲立太上皇子蕭恪,若不附議,當思德勝門之功能否抵抗旨之罪’。你當年守德勝門,靠的是陛下信任、京營支持,如今敢抗旨,就不怕陛下收回你的兵權,抹除你的功績?”
謝淵緩緩起身,鱗甲碰撞聲在寂靜的衙署裡格外清晰。他走到周顯麵前,目光落在那卷黃綾緞上,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寒意:“周大人,德勝門的功,不是我謝淵一個人的功,是三千團營士卒用命換來的——瓦剌騎兵踏破外城時,是士卒們用身體擋箭;弩箭耗儘時,是士卒們揮刀肉搏,連嶽峰將軍都中了三箭,這些,你忘了?”他忽然抬手,指著周顯肩甲上的獅紋飾:“你當年任玄夜衛副使,守德勝門左翼,卻擅調三百衛卒去護你府中的金銀,致左翼防線缺口丈餘,若不是陳猛百戶率弩手拚死堵住,瓦剌騎兵早衝進來了。這樁舊事,你倒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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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顯的臉色瞬間白了,按在佩刀上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出青白:“你……你彆血口噴人!我那是……是為了保護官署文書!”“官署文書?”謝淵冷笑,轉身從案下取出一本舊冊——是當年德勝門之戰的《傷亡記錄冊》,上麵記著“左翼衛卒三百,因調防失當,陣亡一百二十七人”,旁邊還有玄夜衛的勘驗簽名,“這上麵的傷亡數字,是你調防失當造成的,我當年為了京營和睦,替你遮掩了,你如今倒敢拿德勝門之功來脅迫我?”
周顯的呼吸變得急促,卻仍強撐著:“那都是陳年舊事!今日你若不附議,徐靖提督已在詔獄署備好囚室,就等拿你‘抗旨逆’!你掌軍政又如何?玄夜衛掌詔獄,想治你的罪,易如反掌!”這話剛落,謝淵突然抓起案上的《大吳律》,“啪”地拍在周顯麵前:“《大吳律》規定,玄夜衛無審訊一品官之權,需經禦史台複核;更無調兵權,你帶百人圍署,已是擅權!周顯,你偽造口諭、擅調衛卒、脅迫大臣,樁樁件件,皆是重罪!”
周顯被謝淵的氣勢震懾,後退一步,撞到身後的案幾,案上的墨硯“哐當”一聲摔在地上,墨汁濺到他的鱗甲上,像一道黑疤。他忽然想起徐靖給他的五千兩銀子,想起徐靖說“謝淵若抗旨,便以‘德勝門功換死罪’相脅”,可如今,這“脅”卻成了戳向自己的刀。他的聲音軟了些:“謝大人,易儲也是為了社稷,太子年幼,蕭恪殿下年長有謀,若瓦剌再來犯,蕭恪殿下……”
“住口!”謝淵打斷他,“太祖皇帝定‘立嫡以長’,是為防宗室爭位;我守德勝門,是為護百姓安穩。你與徐靖勾結,借易儲奪權,是為社稷,還是為一己之私?”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是秦飛昨夜送來的密報,上麵畫著周顯與徐靖在詔獄署後門私會的草圖,旁邊注著“徐靖遞錦盒,周顯接後藏於袖中”,“這張圖,你認得嗎?徐靖給你的五千兩銀子,現在還在你府中吧?”
晨漏四刻,衙署外突然傳來整齊的甲片碰撞聲,像一陣驚雷滾過。周顯臉色大變,衝到窗前,見五百團營士卒列成“鋒矢陣”,堵在玄夜衛衛隊外——士卒們身著墨色鱗甲,手持新弩,箭已上弦,晨光灑在甲片上,泛著冷硬的光;嶽謙立馬陣前,手中長槍直指玄夜衛校尉:“玄夜衛擅圍兵部衙署,再不退,便以‘謀逆’論罪!”
“謝淵!你竟敢調兵圍署,是要謀反!”周顯轉身,聲音裡帶著恐慌,伸手就要拔刀。謝淵卻抬手按住他的腕子,指力大得讓周顯痛呼出聲:“周大人,這不是謀反,是‘護署’。你帶百人圍署,我調兵護署,合《大吳會典?京營規製》‘兵部衙署遇襲,可調周邊營兵防衛’之條。你若真持帝旨,為何怕士卒見證?為何怕入宮麵聖?”
周顯的腕子被捏得發麻,佩刀“哐當”一聲落在地上。他看著謝淵冰冷的眼神,忽然想起當年德勝門之戰,謝淵站在城牆上,刀劈瓦剌將領時的模樣——那眼神,和現在一模一樣,帶著“寧死不退”的決絕。他的膝蓋一軟,險些跪倒:“謝大人,我……我是被徐靖逼的!他說若我不逼你附議,就揭發我擅調衛卒的舊事,還說……還說事成後封我為‘太傅’!”
“如今說這些,雖難脫罪,卻可減罰。”謝淵鬆開手,周顯踉蹌著後退,跌坐在椅上,椅子腿在青磚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就在這時,衙署門被推開,秦飛身著玄色勁裝,額角沾著汗,手裡拿著一份供詞:“大人,徐靖已被拿下!他供認是他偽造口諭,賄誘周顯逼您附議,還說要在今日午時,趁您被牽製,調詔獄署衛卒去東宮‘請’太子殿下遷居南宮!另外,您府邸安全,徐靖派去的人,已被玄夜衛北司拿下;還有,鎮刑司副提督石崇雖仍關押於詔獄,近日仍有舊黨試圖通過獄卒遞信,已被我們截獲,需嚴加看管。”
周顯聽到“徐靖被拿下”,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在椅上,冷汗浸濕了衣領。他看著秦飛遞來的供詞,上麵有徐靖的簽名,還有他收受賄銀的記錄,手抖得連紙都拿不住:“謝大人……求您饒我一命!我願指證徐靖的同黨,願說出張文殘黨的藏身之處,還願供出石崇與舊黨聯絡的暗語!我……我再也不敢了!”
謝淵彎腰撿起周顯的佩刀,用布擦去刀上的灰塵:“周大人,你若真心悔過,便隨我入宮,向陛下稟明一切。徐靖、石崇皆藏有舊黨與外患的聯絡線索,陛下或會留其性命以查後續,你若能戴罪立功,或可免流放之苦。”他將刀遞給周顯,“但你記住,德勝門的功,是士卒的血換來的;大吳的江山,不是你我能用來交易的,更不是徐靖、石崇之流能覬覦的。”
晨漏五刻,謝淵帶著周顯前往乾清宮。宮道旁的梧桐葉已落儘,光禿禿的枝椏在風中搖晃,像一道道瘦骨嶙峋的手。周顯走在後麵,頭埋得低低的,鱗甲上的銀飾在晨光下泛著黯淡的光,與謝淵挺拔的背影形成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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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內,藥味彌漫。蕭櫟躺在龍榻上,臉色蒼白如紙,床頭擺著一碗未喝完的湯藥,藥渣沉在碗底。見謝淵來,他掙紮著要坐起,近侍連忙上前扶著:“謝卿……周顯……他怎麼了?石崇那邊,可有新動靜?”謝淵將黃綾“偽口諭”、徐靖供詞、周顯認罪書一一遞到榻前:“陛下,周顯受徐靖賄誘,偽造口諭逼臣附議易儲,徐靖已被拿下,供認不諱;石崇仍在詔獄,舊黨試圖聯絡他的信已被截獲,此人知曉鎮刑司舊黨與瓦剌的深層勾結,需留其性命審訊。”
周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頭撞在青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陛下恕罪!臣一時糊塗,被徐靖蒙蔽,臣願指證徐靖與石崇的暗線,願帶玄夜衛去抓張文殘黨!求陛下給臣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蕭櫟拿起“偽口諭”,手指因憤怒而顫抖,湯藥碗被他碰倒,藥汁灑在龍袍上,留下深色的汙漬:“徐靖!石崇!周顯!你們……你們竟敢偽造朕的口諭,勾連外患謀亂!朕待你們不薄,你們為何要背叛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