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職官誌》卷六《兵部篇》附載:“成武朝中期,邊警迭起,宣府衛、大同衛屢報瓦剌擾邊,太保兼兵部尚書兼禦史大夫謝淵總領軍政,日理萬機:核邊軍糧餉、調京營布防、督軍器修繕,案牘堆積盈尺,晝夜不輟。
時逆黨石崇從二品理刑院副提督)、徐靖從二品詔獄署提督)謀政變,以為淵專注軍政、無暇他顧,遂加速籌備。然淵早已察逆跡,令玄夜衛北司指揮使秦飛從二品)密錄逆黨動向,又借‘忙政務’示假,誘逆黨輕動。史稱‘謝淵忙政防逆案’。”
此案之妙,在“明忙暗防”之智——謝淵以軍政繁務為盾,掩監控逆黨之實;逆黨以“淵無暇”為餌,行謀逆之私,二者角力間,儘顯樞臣“公心護稷”與逆黨“私念亂政”的深層博弈,更藏謝淵“顧邊將、穩軍心、防政變”的三重掙紮。
案牘如山燭火殘,樞臣伏案理軍安。
糧餉疏催邊警急,甲兵調度陣圖寬。
暗探密呈逆謀跡,明處仍凝政務難。
不是權臣無察覺,隻緣社稷重如山。
兵部衙署的晨霧尚未散儘,簷角的銅鈴被風撞得輕響,謝淵已坐在案前,麵前攤著三冊磨得邊角發卷的賬冊。最上麵的《宣府衛萬曆三年秋糧餉核銷冊》,封皮蓋著戶部朱印,“李默”二字旁用朱筆圈著,旁注“多領五百石”,墨跡是戶部侍郎陳忠正三品)昨日剛添的,還泛著淡紅的痕。
謝淵的指尖反複摩挲著“多領五百石”的注記,指腹蹭過紙頁的糙感,像觸到了七年前德勝門的硝煙——那時李默從三品宣府衛副總兵)還是個千戶,提著刀在瓦剌陣中殺出血路,左肩中箭仍不肯退,戰後謝淵還親賜他“忠勇”銀牌。可如今,這“忠勇”竟沾了貪墨的汙。
“大人,陳侍郎來了,說宣府衛的糧餉核案需您定奪。”書吏輕手輕腳進來,將一杯剛續的六安瓜片放在案角,茶湯泛著淺綠,熱氣繞著謝淵的指尖,卻沒暖透他心頭的涼。
陳忠走進來,手裡攥著一卷文書,指節泛白:“大人,李默的糧餉案已核實,多領的五百石糧藏在他宣府私宅的糧倉裡,地方糧官收了他三十兩白銀,隱瞞不報。按《大吳律?戶律》,貪墨邊軍糧餉滿三百石者斬立決,文書已擬好,就等您批‘交刑部審’。”他的聲音裡帶著急切,李默是舊黨拉攏的邊將,早除早省心。
謝淵接過文書,目光落在“斬立決”三字上,眉頭微蹙:“陳侍郎,你還記得七年前德勝門之戰嗎?李默左肩中箭,仍護著糧車往陣裡送,若那時沒他,京營兵卒怕是撐不到援軍來。”他頓了頓,指尖在“斬”字上輕輕敲了敲,“再給三日,你派親信去宣府,若能追回糧,便將他革職流放;若追不回,再按律辦。”
陳忠一愣,隨即明白——謝淵不是徇私,是怕斬了李默,寒了邊將的心。瓦剌還在邊境窺伺,此時斬立決,恐讓其他邊將疑“朝廷薄情”,反倒給舊黨可乘之機。他躬身應“是”,剛要走,謝淵又道:“大同衛的糧隻夠十日,你令戶部糧庫今日就調糧,晚一日,邊軍就多一分險。”陳忠點頭離去時,瞥見謝淵又拿起那冊糧餉冊,指尖在李默的名字上停了許久,像在與過去的“忠勇”告彆。
巳時的日頭透過窗紙,在案前的絹本《大吳九邊輿圖》上投下方方的光斑。輿圖上用朱砂標著九邊重鎮,宣府衛與大同衛的位置畫著小小的烽火台,謝淵的手指順著“宣府衛—居庸關—京師”的驛道劃,指甲蹭過居庸關的標記,那裡是京師的北大門,若瓦剌來犯,此處一破,京師危矣。
“大人,嶽都督來了,說京營布防需您示下。”書吏的聲音剛落,嶽謙從二品都督同知)的腳步聲就傳來,甲葉碰撞的輕響在寂靜的衙署裡格外清晰——他剛從安定門巡查回來,甲胄上還沾著城牆上的塵土,是嶽峰將軍當年戰死時穿的那副甲,護心鏡上還留著瓦剌箭簇的凹痕。
“嶽都督,京營前營兵可備好了?”謝淵抬頭,目光落在嶽謙的甲胄上,那副甲承載著太多——嶽峰為護京師戰死,嶽謙承父誌守邊,這樣的忠勇,絕不能讓舊黨玷汙。
“回大人,前營五百兵已備好,隨時可調居庸關。”嶽謙躬身道,“隻是秦雲副將京營副將,字飛虎)報,前營缺額二百人,若調走五百,東直門的防務恐吃緊。”
謝淵走到輿圖前,指尖點在“京營後營”的位置:“令楊武正三品兵部侍郎)從後營調二百人補前營缺,後營守東直門,瓦剌若來犯,先攻居庸關,後營壓力小。”他頓了頓,聲音壓得低了些,“另外,正陽門西側的暗門,你派百戶張某守著——張某是你父親當年的親衛,忠勇可靠,若遇‘不明身份者’試圖開門,先擒後稟,不用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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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謙心裡一震——謝淵從未提過暗門,此刻特意囑咐,定是有逆黨想從那裡動手。他躬身應“是”,剛要走,謝淵又道:“告訴張某,守暗門時彆穿甲,扮成普通守軍,彆引逆黨疑。”嶽謙點頭離去後,謝淵盯著輿圖上的“南宮”標記,那裡用墨筆圈著,像一顆隨時會爆的雷。他想起秦飛報的“蕭桓近日頻繁見陳冀”,心裡的憂思更重——南宮離正陽門隻隔三條街,若蕭桓真的出宮,暗門再被打開,逆黨就能直撲養心殿。
午時的日頭最烈,地麵被曬得發燙,謝淵卻沒歇晌,拿著《大同衛軍器損耗清單》往工部衙署去。清單上“需補修火器三百具”的字跡被他用紅筆勾了圈,周瑞正三品工部侍郎)拖了半個月還沒完工,再拖下去,大同衛的邊軍就隻能用鈍刀迎敵了。
工部軍器庫外,周瑞正陪著幾個吏員驗火器,見謝淵來,忙堆著笑迎上去:“謝大人怎麼來了?軍器核驗已快完,明日就能送大同衛。”他的額頭上滿是汗,卻不是曬的,是怕——謝淵的嚴厲在六部是出了名的,稍有差池就是重罰。
謝淵沒接他的話,走到一架鳥銃前,伸手拿起,手指順著槍管摸下去,在靠近槍托的地方停住:“周侍郎,按《工部軍器則例》,鳥銃槍管需四分厚,你這把隻有三分五,若送到邊軍手裡,炸膛了怎麼辦?”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周瑞的臉瞬間漲紅。
“是……是小吏們貪工減料,下官這就令他們重造!”周瑞忙道,眼神卻躲閃著,不敢看謝淵的眼睛。
謝淵放下鳥銃,目光掃過旁邊的長槍,槍杆上刻著一個小小的“理”字——是理刑院舊吏的標記,石崇的人果然把手伸到了工部。他冷笑一聲:“不是重造,是徹查!查是誰讓減料的,查工料銀去向,若有貪腐,直接交刑部尚書周鐵正二品)審!”
周瑞的腿一軟,差點跪下——他收了石崇的五十兩白銀,才讓吏員偷工減料,想拖垮邊軍防務。謝淵這話,是敲著他的骨頭提醒:彆跟舊黨勾結。謝淵站在軍器庫前,望著遠處的京營方向,心裡清楚——軍器是防務的根本,若軍器出問題,邊軍不穩,逆黨再趁機政變,大吳江山就真的危險了。他必須把每一個窟窿都堵上,不能給逆黨任何可乘之機。
未時的風帶起沙塵,謝淵剛回兵部,側門就被輕輕推開,秦飛從二品玄夜衛北司指揮使)閃身進來,手裡攥著一卷黃麻紙,紙邊被汗水浸得發皺——是玄夜衛暗探錄的逆黨動向,剛從理刑院後堂抄來的。
“大人,石崇昨日在理刑院密會徐靖、魏奉先,定了明日辰時舉事:石崇帶理刑院密探科吏員守南宮側門,徐靖帶詔獄卒開正陽門暗門,魏奉先隨蕭桓出宮,徐貞在宮中接應,想逼代宗禪位。”秦飛的聲音壓得極低,目光警惕地掃過案上的公文,生怕被外麵的書吏聽見。
謝淵接過黃麻紙,指尖捏著紙角,指節泛白——逆黨比他預想的還急,明日辰時,正是京營換防的間隙,他們是算準了這個時辰。他仔細閱著,看到“徐靖帶詔獄卒開暗門”時,眉頭皺了皺:“嶽謙派的張某能頂住嗎?詔獄卒都是死囚,狠得很。”
“大人放心,張某帶了五十個親衛,都配了玄夜衛的短弩,定能頂住。”秦飛道,“隻是……要不要提前通知代宗陛下?代宗病重,若逆黨入宮,恐有危險。”
謝淵沉默了——他何嘗不想通知代宗?可代宗病重,經不起驚憂,若知道逆黨要政變,定會急著召他入宮,反而引石崇的人疑;再說,嶽謙已在養心殿外布了兩千京營兵,徐貞的宮娥、徐靖的詔獄卒,根本近不了養心殿。他深吸一口氣:“不用,等擒了逆黨,再把罪證呈給陛下,讓他安心。”
秦飛躬身應“是”,剛要走,謝淵又道:“令張啟從三品玄夜衛文勘房主事)把石崇、徐靖的罪證整理好,明日早朝呈給周鐵,要讓百官都看清他們的真麵目。”秦飛離去後,謝淵將黃麻紙藏進案下的暗格,暗格裡還放著之前的密報,一摞摞疊得整齊,像一座藏在暗處的堡壘。他重新拿起《宣府衛糧餉冊》,故意翻得嘩嘩響,讓外麵的書吏聽見——他要讓所有人都以為,他還在為軍餉頭疼,沒空管彆的。
申時的兵部衙署,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案前的公文上。理刑院主事趙某正六品)帶著兩個吏員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卷文書,文書封皮上蓋著理刑院的印,是石崇的親筆信。
“謝大人,”趙某將文書遞上,語氣帶著幾分囂張,“石大人令下官來問,宣府衛李默的糧餉案,為何遲遲不批‘交刑部’?李默貪墨邊軍糧餉,按律當斬,大人若拖延,恐被人說‘徇私護短’,壞了大人的清名。”他是石崇的親信,仗著理刑院的勢,根本不把謝淵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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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淵接過文書,看都沒看,就放在案上,指尖在文書封皮上輕輕敲了敲:“趙某,你是理刑院主事,該懂《大吳律》——李默的案,需查糧的去向,若糧能追回,可減罪為‘革職流放’,這是律例,不是徇私。”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壓人的氣場,趙某的囂張瞬間弱了幾分。
“可……可石大人說,邊軍糧餉不能拖,需儘快定案,震懾貪腐!”趙某強辯,心裡卻慌——石崇讓他來催,是想逼謝淵儘快處理李默,斷邊軍的助力,為明日舉事做準備。
謝淵冷笑一聲,拿起筆,在《李默糧餉案》的文書上批了“三日查糧去向,逾期交刑部”,墨跡穿透紙背,力透千鈞:“石崇是理刑院副提督,管的是緝捕,不是軍餉案。軍餉案是兵部與戶部的事,輪不到理刑院越權插手。你回去告訴石崇,按程序來,再敢越權,休怪朕奏請陛下,查理刑院‘乾預軍政’之罪!”
趙某嚇得後退一步,不敢再言,躬身退去。謝淵望著他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冷意——石崇派趙某來催,顯是急了,想打亂他的部署。可他偏不慌,三日時間,足夠他布好天羅地網,等逆黨自投羅網。他拿起案角的茶,喝了一口,茶已涼透,卻讓他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