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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5章 昔時教誨音猶繞,此際相尋意倍賒(1 / 2)

卷首語

《大吳通鑒?德佑朝紀事》載:“天德二年歲暮三更,帝蕭桓宿於禦書房,輾轉無眠。李德全‘複位之名不固’之語縈於耳,徐靖、魏進忠等黨羽逼宮之勢存於目。帝既懼殺謝淵而留千古罵名,又恐釋謝淵而動搖帝位,孤處於寒夜,在忠良與皇權間反複拉鋸,終至決絕。時官官相護之網密不透風,秦飛查案受阻,張啟被貶,公道難伸,帝王之權困於黨羽,身不由己。”

史評:《通鑒考異》曰:“德佑帝之無眠,非獨為謝淵一人,實為封建皇權之困局也。複位未穩,權柄旁落,徐黨借鎮刑司、詔獄署、吏部、總務府之閉環,以‘江山’相脅,以‘罵名’相迫,帝王雖有良知,卻難敵製度沉屙與黨羽之勢。殺謝淵非帝之本願,實乃權術權衡之必然,其孤絕與掙紮,儘顯王朝末世之頹勢與皇權之脆弱。”

訪謝師

輕輿緩轡叩師家,庭畔鬆風撫鬢華。

三尺案前弘道脈,一腔忠膽映天涯。

昔時教誨音猶繞,此際相尋意倍賒。

坐對斜陽談舊事,餘暉脈脈透窗紗。

漏壺滴儘三更,禦書房內燭火如豆,三十餘支牛油燭燃至中夜,焰苗明明滅滅,映得四壁宮牆愈發幽深。殿外風雪已歇,簷角殘冰凝結如刃,冷光透過窗欞的破洞鑽進來,與案上燭影交織,在蕭桓布滿紅血絲的眼底投下斑駁的暗影。他斜倚龍椅,龍袍下擺拖曳在地,沾著些許青磚上的塵埃,往日象征帝王威嚴的十二章紋,此刻被一夜未眠的疲憊衝刷得隻剩孤絕與憔悴。

案上燭淚堆疊如丘,凝固的蠟油層層疊疊,似一道道解不開的愁緒,纏繞著案上那份被茶水浸得發皺的罪狀奏折。蕭桓抬手按在發脹的太陽穴上,指尖冰涼,觸到額間細密的冷汗,喉間溢出一聲沙啞的低歎,對著空寂的大殿自語:“李德全啊李德全,你追隨朕三十載,最是洞悉朕的軟肋,那一句‘複位之名不固’,那一句‘江山恐生動蕩’,莫非真要朕親手斬了開國功臣,背上千古罵名,淪為後世唾罵的昏君嗎?”

話音未落,他猛地起身,靴底重重碾過冰冷的金磚,發出沉悶的聲響,在死寂的殿內格外刺耳。他太清楚李德全的背後是誰——是徐靖掌的詔獄署,是魏進忠掌的鎮刑司,是李嵩掌的吏部,是石崇掌的總務府。那老內侍的每一句話,都不是私語,而是徐黨借他之口,向自己發出的最後通牒,是官官相護網絡拋出的最後一根鎖鏈。

目光掃過案上那份奏折,“通敵謀逆、私挪軍需、結黨營私”十二字墨痕暈染,雖經茶水浸泡,卻如尖刀般刺目。他伸手抓起奏折,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凸起,對著空無一人的大殿低吼,仿佛謝淵就在眼前,就在這禦書房內與他對峙:“謝淵!你告訴朕!你鎮守北疆三退北元,賑濟晉豫活萬民於水火,整肅吏治彈劾奸佞,功在社稷,名滿天下,朕豈能殺你?!朕又何忍殺你?!”

“可你為何偏偏成了彆人攻擊朕的把柄?”他猛地將奏折擲回案上,紙張翻飛間發出嘩啦聲響,與殿外漏壺的滴答聲撞在一起,震得案上的朱筆微微晃動。“徐靖日日率百官逼宮,魏進忠四處羅織你黨羽的罪名,李嵩借吏部任免打壓忠良,石崇篡改賬目坐實你私挪軍需之罪!朝堂上下流言四起,那些反對朕複位的舊臣,那些北元的細作,正等著看朕的笑話,等著看大吳內亂!你讓朕如何保全你?!”

蕭桓踉蹌著後退半步,背脊重重撞上冰冷的龍椅扶手,堅硬的木質磕得他肩胛骨生疼,倒抽一口涼氣的瞬間,混沌的思緒竟清明了幾分。他想起李德全臨走時的眼神,那眼神裡有脅迫,有憐憫,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那是徐黨勝券在握的得意,是看著帝王一步步落入圈套的得意。

他抬手扶住龍椅扶手,指尖劃過冰冷的木紋,腦海中閃過徐黨官官相護的層層黑幕:徐靖掌詔獄署,隔絕謝淵與外界的聯係,嚴刑逼供製造偽證;魏進忠掌鎮刑司,密探遍布京師,監視百官,打壓為謝淵辯冤之人;李嵩掌吏部,將不依附徐黨的官員儘數罷黜,安插親信掌控六部;石崇掌總務府,篡改國庫賬目,既為徐黨斂財,又為構陷謝淵提供“鐵證”。這四張網交織在一起,形成密不透風的權力閉環,連他這個帝王,都難以掙脫。

“朕不是不想保你,”蕭桓對著空殿低語,聲音沙啞,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可朕的皇權,早已被這官官相護的網絡捆住了手腳。秦飛查案,被周顯的玄夜衛南司處處阻撓;張啟找出密信破綻,反被羅織罪名貶謫京郊;劉玄、周鐵想為你辯冤,卻被徐黨以‘通敵’相脅,步步維艱。謝淵,你告訴朕,朕該如何破局?”

漏壺的滴答聲愈發清晰,每一聲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提醒著他時間的緊迫。徐黨不會給他太多猶豫的機會,他們要的是一個結果,一個能徹底清除異己、鞏固權力的結果。而他,要麼順應徐黨,犧牲謝淵,換取暫時的帝位穩固;要麼堅守良知,保下謝淵,卻可能麵臨朝局動蕩、帝位傾覆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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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桓走到窗前,抬手推開一條縫隙,刺骨的寒風瞬間湧入,吹散了殿內些許沉悶的空氣,卻吹不散他心頭的鬱結。他望著殿外沉沉的夜色,遠處宮牆的輪廓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將他困在這帝王的牢籠之中,困在這寒夜的孤絕之中。

蕭桓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案上那本塵封的《北疆防務疏》上,那是謝淵去年呈遞的奏折,上麵詳細列明了九邊布防的利弊,標注了每一處要塞的防守重點,字跡剛勁有力,字裡行間滿是對大吳江山的赤誠。他伸手拿起奏折,指尖撫過泛黃的紙頁,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過謝淵那些刻入骨髓的功績,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如昨,拷問著他的良知。

他想起青木之變,北元鐵騎十萬南下,兵鋒直指京師,滿朝文武皆主南遷避禍,連戶部尚書劉煥都已暗中收拾細軟,準備攜家眷逃亡。唯有謝淵,以太保兼兵部尚書之職挺身而出,在太和殿上據理力爭,聲淚俱下地說道:“京師乃天下根本,一旦南遷,人心渙散,江山必危!臣願率京營死守安定門,與京師共存亡!”

那一刻的謝淵,身著緋色官袍,目光堅毅,擲地有聲的話語穩定了人心。蕭桓記得,謝淵接手防務後,夙興夜寐,每日清晨便親赴九門巡查,深夜仍在兵部衙署籌劃防務。他下令加固城防,修補城牆缺口,調撥軍器,補發邊軍欠餉,甚至將自己的私財捐出,為將士購置禦寒衣物。那些日子,謝淵幾乎沒有合眼,雙眼布滿血絲,麵容憔悴,卻始終堅守在城頭,與將士同甘共苦。

德勝門一戰,北元鐵騎猛攻三日三夜,城防數次告急,謝淵身先士卒,手持長劍,率領京營將士衝鋒陷陣,鎧甲染血,手臂被箭矢劃傷,卻仍高聲呼喊:“將士們,身後便是家園,便是百姓,今日死戰,不退半步!”最終,在他的帶領下,大吳軍民擊退北元鐵騎,保住了京師,也為他日後複位保留了根基。這份功績,足以載入史冊,光耀千秋,蕭桓怎能忘記?

他又想起晉豫大旱,餓殍遍野,百姓流離失所,災情之重百年罕見。謝淵奉命巡撫地方,剛一到任,便不顧旅途勞頓,親赴災區查看災情。他發現戶部侍郎陳忠克扣賑災糧款,中飽私囊,當即上書彈劾,請求朝廷嚴懲,並下令追繳贓款,全部用於賑災。

為了讓百姓儘快得到救濟,謝淵親自坐鎮糧倉,監督糧款發放,杜絕層層盤剝。他身著麻衣,腳穿布鞋,與百姓同食粗糧,同宿窩棚,日夜奔走在災區一線。有百姓因饑餓暈倒,他親自喂水喂糧;有孩童失去親人,他派人妥善安置;有地方官員陽奉陰違,他當即革職查辦。短短三個月,晉豫災情便得到控製,數百萬百姓得以存活,百姓為感念其恩,自發為其立生祠,歲時祭祀,香火不絕。

蕭桓想起自己複位後,曾派內侍前往晉豫巡查,內侍回報說,謝淵的生祠前,每日都有百姓焚香祈福,甚至有老人帶著孩童,講述謝淵賑災的故事,教他們永世銘記忠良。這樣一位深得民心的功臣,若被羅織罪名處死,天下百姓會如何看待自己?後世史書又會如何記載?“涼薄寡恩”“濫殺功臣”“昏君誤國”,這些罵名,將會伴隨他的一生,流傳千古。

他的目光掃過案上的《大吳律》,那本象征著王朝公正的典籍,此刻卻顯得如此諷刺。《大吳律》規定,“凡功臣無反狀,不得擅殺”“凡定罪需三法司會審,證據確鑿方可定論”。可謝淵一案,徐黨既無確鑿證據,又拒絕三法司會審,僅憑偽造的密信、篡改的賬目,便要定其死罪。他身為帝王,本應是律法的守護者,卻要親手違背律法,處死忠良,這份愧疚,如巨石般壓在他心頭。

蕭桓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永熙帝臨終前的場景。那位先帝躺在病榻上,握著他的手,眼神懇切:“謝淵忠勇廉明,可托大事,日後若遇危難,可倚重之。朕逝後,你需善待於他,勿要聽信讒言,自毀長城。”永熙帝的囑托猶在耳畔,可他卻要違背先帝的遺願,處死這位忠良之臣。九泉之下,他如何麵對永熙帝的在天之靈?如何對得起先帝的信任與托付?

他抬手捶了捶心口,那裡跳動的,不僅是帝王的心臟,還有作為人的良知。處死謝淵,或許能暫時穩固帝位,平息徐黨的怒火,卻會讓他背負千古罵名,讓大吳失去一位忠良之臣,讓天下百姓失望。這份代價,他承擔不起,也不願承擔。可徐黨的逼迫如泰山壓頂,失權的恐懼如附骨之疽,他又該如何抉擇?

蕭桓睜開眼,眼底的迷茫與愧疚漸漸被冰冷的現實取代。他深知,自己並非孤立無援,而是被一張密不透風的權力之網牢牢困住,這張網由徐黨編織,以官官相護為經,以私欲野心為緯,早已將他的皇權、將大吳的公道,死死纏住,動彈不得。

按《大吳官製》,六部各司其職,三法司相互製衡,玄夜衛與鎮刑司互不統屬,皆直屬於帝王,本為防止權臣擅權而設。可如今,這些製度都已淪為虛設。吏部尚書李嵩,借文官任免之權,將徐黨親信安插至六部各要害崗位,張文、陳忠等侍郎皆唯其馬首是瞻,非徐黨成員要麼被罷官流放,要麼被羅織罪名,朝堂之上,已難覓敢與徐黨抗衡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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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刑司提督魏進忠,將特務機構變為私器,密探遍布京師內外,官員的言行皆在其監視之下。大理寺卿隻因質疑密信真偽,便被他羅織“通敵謝淵”的罪名,打入詔獄,至今生死不明;都察院禦史彈劾李嵩擅權,反被李嵩罷官流放,家產查抄,家人流放三千裡。這種高壓統治,讓百官人人自危,隻能選擇明哲保身,甚至依附徐黨,形成“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黑暗格局。

詔獄署提督徐靖,更是將“官官相護”發揮到極致。謝淵入獄後,他拒絕三法司會審,獨斷專行,濫用私刑,逼迫詔獄署文書作偽證,偽造謝淵“通敵”的密信。秦飛多次請求提審關鍵證人,都被他以“詔獄重地,非朕親批不得擅入”為由拒絕,實則是怕真相敗露。更甚者,他與石崇勾結,篡改總務府軍需賬目,坐實謝淵“私挪軍需”之罪,形成“證據鏈閉環”,讓謝淵百口莫辯。

總務府總長石崇,身為石遷親信,繼承了舊黨的貪婪與狠辣。他利用掌管國庫之權,挪用公款為徐黨成員購置田產、宅邸,中飽私囊;同時,他篡改晉豫賑災與邊軍軍需賬目,將正常的損耗與運輸成本全部算在謝淵頭上,硬生生造出“克扣白銀二十萬兩”的假象。戶部尚書劉煥雖知情,卻因懼怕徐黨報複,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敢揭發。

玄夜衛指揮使周顯,本應是帝王的耳目,卻暗中依附徐黨,將玄夜衛分裂為南北二司。南司由其親信掌控,專門監視秦飛的查案行動,泄露查案消息,攔截秦飛遞往禦書房的密報;北司雖由秦飛執掌,卻因缺乏資源與權限,查案屢屢受阻,連提審一個普通文書都要曆經波折。按《大吳官製》,玄夜衛可直接向帝王彙報,無需經過其他機構,可如今,秦飛的密報十有八九被周顯攔截,能送達蕭桓手中的,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細節。

蕭桓深知,這四人形成的權力閉環,早已架空了他的皇權。他們各司其職,相互包庇:李嵩負責安插親信,鞏固勢力;魏進忠負責監視百官,打壓異己;徐靖負責羅織罪名,審訊定罪;石崇負責提供資金,偽造證據。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要動其中一人,便會引發整個徐黨的反撲,甚至可能導致兵變或罷朝,這對於複位未穩的他而言,無疑是滅頂之災。

他想起早朝時,徐靖、魏進忠率百官逼宮的場景,黑壓壓的人影從殿中一直延伸到殿外,“處死謝淵”的呼聲震徹殿宇。那些跪倒的官員中,有多少是真心認為謝淵有罪?又有多少是迫於徐黨的壓力,不得不隨波逐流?蕭桓心中清楚,大半都是後者。可即便是後者,他們的附和也形成了“眾意難違”的局麵,讓他無法反駁,也無力反駁。

更讓他絕望的是,徐黨已將觸角伸向了京營與邊軍。京營副將秦雲雖忠於朝廷,卻也有徐黨眼線滲透;宣府衛副總兵李默等邊軍將領雖為謝淵鳴冤,卻遠在邊疆,難以迅速馳援京師。若他執意保下謝淵,徐黨很可能會借“君上偏袒逆臣”為由,煽動京營部分將士嘩變,或勾結北元,引外敵入境,到那時,他辛苦得來的帝位將岌岌可危,大吳的江山也將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蕭桓走到案前,拿起那份被徐黨視為“鐵證”的密信副本,指尖劃過上麵偽造的字跡,心中滿是無力。他知道密信是假的,知道賬目是改的,知道謝淵是冤的,可他卻無法戳破這一切。官官相護的網絡太過嚴密,公道在強權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帝王的良知在江山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蕭桓的思緒不由自主地轉向秦飛與張啟,那曾是他心中唯一的希望,是打破徐黨權力閉環、為謝淵昭雪的最後微光。可如今,這微光也在徐黨的層層打壓下,漸漸變得黯淡,幾乎要被黑暗徹底吞噬。

他想起秦飛最後一次遞來的密報,那是三日前通過暗線送達的,上麵詳細記錄了查案的最新進展:秦飛率玄夜衛北司精銳,趁夜突襲詔獄署文書的住所,意圖將其帶離京師,秘密審訊,卻遭到鎮刑司密探的伏擊。雙方激戰半個時辰,玄夜衛北司傷亡三人,最終仍未能帶走證人——魏進忠早已料到秦飛的行動,提前布下了埋伏。

密報中,秦飛寫道:“魏進忠掌控鎮刑司密探,遍布京師,臣每一步行動皆在其監視之下。證人已被轉移,下落不明,恐遭滅口。張啟被貶京郊,鎮刑司密探日夜監視,臣難以與其聯絡,證據鏈斷裂,查案陷入絕境。懇請陛下賜臣便宜行事之權,調動京營一部,護送張啟回京,徹查詔獄署與總務府賬目,必能還謝淵清白!”

蕭桓看著密報上的字跡,筆畫遒勁,卻透著難以掩飾的焦急與無奈。他何嘗不想賜秦飛便宜行事之權?何嘗不想調動京營協助查案?可他不敢。京營雖有嶽謙、秦雲等忠良掌控,卻也有徐黨眼線滲透,若貿然調動京營,很可能被徐黨以“擅調京營,圖謀不軌”為由,煽動兵變。魏進忠早已在京郊部署了鎮刑司的機動力量,一旦京營異動,便會立刻發難,到那時,京師將陷入大亂,他的帝位也將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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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張啟,那位玄夜衛文勘房主事,精於文書、墨痕、印鑒的核驗,正是他最先發現了密信的破綻——墨痕分三次蘸墨而成,非一氣嗬成;紙張為詔獄署專用貢宣,謝淵府邸從未采買;落款日期有刀刮重描痕跡。這些細節,足以證明密信是偽造的,可張啟剛將發現上報,便被徐黨羅織“通敵謝淵,泄露查案機密”的罪名,貶為京郊驛丞。

蕭桓曾暗中派內侍前往京郊探望張啟,內侍回報說,張啟的驛丞署外,有至少十名鎮刑司密探日夜監視,張啟的一言一行皆在掌控之中,連與驛卒交談都受到限製,更彆提傳遞查案線索。那位內侍還帶回了張啟偷偷寫下的一張字條,上麵隻有八個字:“賬目有假,速查石崇。”可如今,石崇深居總務府,有鎮刑司密探貼身保護,秦飛連證人都找不到,更彆提查賬。

按《大吳官製》,玄夜衛北司掌刑獄勘驗,有權查閱各部門賬目,可如今,秦飛前往總務府查閱賑災與軍需賬目,卻被石崇以“賬目涉及國家機密,非內閣與陛下親批不得查閱”為由拒絕。石崇手握總務府印信,一口咬定賬目“真實無誤”,並拿出李嵩、劉煥的聯名簽字,證明賬目已經過複核,秦飛雖知是假,卻無權力強製查閱,隻能束手無策。

蕭桓深知,徐黨絕不會給秦飛與張啟任何翻盤的機會。魏進忠很可能已經對那位關鍵證人下了毒手,即便證人未死,也會被徹底控製,無法開口;石崇會將偽造的賬目銷毀,或進一步篡改,讓秦飛無從查證;周顯會繼續攔截秦飛的密報,讓他無法將真相傳遞到自己手中。查案之路,早已被徐黨堵死,那道為謝淵昭雪的微光,正在一點點熄滅。

他想起自己曾對秦飛許下的承諾:“朕知你忠勇,必支持你查案,若有阻礙,可直接向朕稟報。”可如今,他卻食言了。他既不能賜秦飛便宜行事之權,也不能調動京營協助,更不能公開保護張啟,隻能讓秦飛在黑暗中獨自掙紮,讓謝淵在獄中等待無望的昭雪。這份失信,讓他心中滿是愧疚,卻又無可奈何。

蕭桓走到窗前,望著京郊的方向,心中暗忖:秦飛會不會鋌而走險?張啟會不會遭遇不測?若秦飛與張啟出事,不僅謝淵的冤情無法昭雪,他也將徹底失去打破徐黨權力閉環的機會。可他除了祈禱,彆無他法。徐黨的權力太過強大,官官相護的網絡太過嚴密,他這個帝王,竟連保護兩位查案忠臣的能力都沒有。

漏壺的滴答聲再次響起,像是在為謝淵的生命倒計時。蕭桓知道,留給秦飛與張啟的時間不多了,留給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徐黨已經放出話來,若三日內仍不處死謝淵,便會率百官罷朝,同時“奏請”邊軍將領入京“清君側”。邊軍將領中雖有忠良,卻也有徐黨親信,一旦“清君側”的旗號豎起,局麵將徹底失控。

蕭桓的目光從案上的密報移開,落在殿內懸掛的《奪門之變圖》上,那是他複位後命畫師繪製的,圖中描繪了他從南宮突圍,率軍攻入皇宮,複位登基的場景。可如今,看著這幅圖,他感受到的不是榮耀,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懼——恐懼失去這來之不易的帝位,恐懼重蹈南宮囚居的覆轍。

他想起南宮囚居的日日夜夜,那些暗無天日的屈辱與煎熬,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骨髓裡。那時的他,雖為太上皇,卻被景泰帝蕭櫟軟禁在南宮,失去了所有自由。寒殿無暖,冬日裡地磚縫都滲著刺骨的冷氣,他裹著單薄的被褥,徹夜難眠;三餐粗糲,有時甚至連熱食都難以尋覓,他曾為一口熱粥,不得不忍受看守宦官的冷言冷語。

更讓他難以釋懷的是無儘的孤獨與恐懼。每日麵對的都是蕭櫟的眼線,一言一行皆在監視之下,哪怕是與侍從低語,都要提防被添油加醋地稟報。他不知道何時會迎來賜死的聖旨,不知道自己的性命能否熬過下一個寒冬,那種朝不保夕的煎熬,讓他夜夜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濕衣袍。

為了複位,他忍了常人不能忍的屈辱。他假意沉迷佛法,不問政事,讓蕭櫟放鬆警惕;他暗中聯絡舊部,借著宗親探視的名義,在屏風後低聲密謀,每一次密會都如踏刀尖,生怕被鎮刑司密探察覺。有一次,心腹帶來的密信被玄夜衛南司截獲,幸而那人拚死將證據銷毀,才未牽連於他,可那位心腹卻因此被打入詔獄,受儘酷刑,至今生死不明。

奪門之變的那個夜晚,更是他人生中最凶險的時刻。他身著素衣,枯坐至天明,聽著宮門外隱約的馬蹄聲與兵器碰撞聲,心中既有複仇的快意,更有失敗的恐懼。若徐靖、魏進忠未能按時發難,若京營未能響應,若蕭櫟早有防備,等待他的便是萬劫不複的結局,甚至可能連累族人。

那場勝利,是用無數人的性命換來的。宮門外的廝殺聲、朝堂上的清洗、舊臣的流放與誅殺,每一幕都浸著血汗。他記得踏入皇宮時,腳下的金磚被鮮血染紅,宮牆上濺滿了兵刃交鋒的痕跡,那些為他複位而死的將士,他們的麵容至今仍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這份沉重的代價,讓他愈發珍視手中的皇權,也愈發恐懼失去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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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好不容易坐穩龍椅,卻要麵臨因謝淵一案引發動亂的可能。徐黨已經放出話來,若不處死謝淵,便會煽動舊臣反撲,勾結北元,引發兵變。他深知,徐黨說到做到,他們已經掌控了足夠的力量,足以讓大吳陷入大亂。南宮的孤寂、奪權的凶險、朝堂的血雨腥風,他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蕭桓走到龍椅前,緩緩坐下,指尖撫過冰冷的扶手,心中暗忖:若保下謝淵,引發動亂,自己將再次淪為階下囚,甚至可能丟掉性命,那些為他複位而死的將士,他們的犧牲將付諸東流;若處死謝淵,雖會留下千古罵名,卻能暫時平息徐黨的怒火,穩固帝位,為自己爭取更多時間積蓄力量,日後再清算徐黨,為謝淵昭雪。

這份恐懼,如同附骨之疽,在他心頭蔓延,讓他對失權的恐懼遠遠超過了對千古罵名的擔憂。帝王的權力,是他用屈辱與血汗換來的,他不能輕易失去,也絕不會輕易失去。這份執念,讓他心中的天平,再次向“處死謝淵”傾斜。

蕭桓的思緒從複位之艱中抽離,轉向宮外的百姓,轉向後世的評價,心中的恐懼與愧疚再次交織。他知道,民心向背是王朝存續的根基,而謝淵的功績與品格,早已贏得了天下百姓的愛戴與敬重。若殺了謝淵,便是違背民心,便是自毀王朝的根基;可若不殺謝淵,自己的帝位便會岌岌可危,這道兩難的選擇題,讓他再次陷入掙紮。

他想起早朝結束後,宮門外聚集的請願百姓。那些百姓身著素衣,手持香燭,跪在冰冷的雪地裡,高呼“謝大人是忠臣,懇請陛下明察秋毫”“誅殺奸佞,還謝大人清白”。他們的聲音嘶啞卻堅定,穿透宮牆,傳入他的耳中。內侍回報說,請願的百姓從清晨一直跪到日暮,即便被鎮刑司密探驅散,仍有不少人不肯離去,在宮門外徘徊哭泣。

這些百姓,曾是謝淵賑災救民的受益者,曾是謝淵鎮守邊疆的受護者。晉豫的百姓,不會忘記謝淵在災荒中為他們發放糧款,為他們購置種子與農具;北疆的百姓,不會忘記謝淵率領邊軍擊退北元,讓他們免受戰亂之苦;京師的百姓,不會忘記謝淵在青木之變中堅守城池,讓他們保住家園。謝淵的名字,早已與“忠良”“愛民”緊密相連,成為百姓心中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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