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二十二年的冬天,一場罕見的暴雪席卷而來,將大都的城門緊緊封住,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白色的寒冷所吞噬。這場暴雪不僅封住了城門,更壓垮了真金那本就虛弱的身體。
禦書房裡,炭火在爐中明明滅滅地燃燒著,偶爾發出輕微的爆裂聲。那微弱的火光映照在真金蒼白如紙的臉上,使他的麵容顯得更加憔悴和無力。他的手中緊緊攥著那半塊“婉”字玉佩,玉佩的溫度早已被他掌心的冰冷所同化,而他的指尖也同樣冰涼,沒有一絲血色。
案幾上堆積如山的奏折還未批閱完畢,最上麵的一本正是來自江南行省的。那裡剛剛遭受了一場嚴重的旱災,百姓們生活困苦不堪,紛紛請求朝廷能夠再免除一年的賦稅,以緩解他們的困境。真金凝視著那本奏折,心中充滿了憂慮和無奈。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夠立刻批複這些奏折,為百姓們解決一些實際的問題,但此刻他的身體卻不聽使喚,連握筆的力氣都難以聚集。
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沉重,每一次吸氣都像是要費儘全身的力氣,而呼氣時則伴隨著一陣滯澀的痛感。眼前的景象也開始模糊起來,陣陣發黑的感覺讓他幾乎無法看清周圍的一切。就在這恍惚之間,他仿佛看到了蘇婉清的身影。她身著一襲素衣,手提一盞青燈,緩緩地朝他走來。她的笑容如春風般和煦,輕聲說道:“殿下,天涼了,該歇息了。”
“婉清……”他的嘴唇微微顫動著,仿佛這個名字是從他靈魂深處被喚起一般。他的目光空洞而迷茫,似乎透過眼前的虛空,看到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女子。
他緩緩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虛無縹緲的身影,但指尖所觸碰到的隻有一片冰冷的虛空。那一瞬間,他的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失落和絕望。
一旁的朵顏見狀,急忙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她擔憂地看著他蒼白的麵容,輕聲安慰道:“殿下,您彆這樣,太醫說您隻是操勞過度,需要好好休息。隻要您安心養病,過幾天就會好起來的。”
朵顏邊說邊將一個暖爐塞進他的手中,希望能給他帶來一些溫暖。然而,他卻似乎對這一切都毫無知覺,隻是緊緊地握著暖爐,仿佛那是他與婉清之間唯一的聯係。
真金緩緩地睜開雙眼,仿佛那雙眼瞼有千斤重一般,每一次睜開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他的視線模糊不清,但還是努力地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朵顏。
他看到朵顏的眼底布滿了紅血絲,那是長時間沒有得到充分休息的證明。自從他病重以來,朵顏幾乎沒有離開過禦書房。白天,她幫忙整理堆積如山的奏折,細心地分類、批注,為他分擔政務的壓力;夜晚,她則守在床邊,親自煎藥,確保每一碗藥都能準時送到他的唇邊。
真金心裡不禁湧起一股愧疚之情。他知道,朵顏對他的照顧無微不至,甚至比宮裡的內侍和宮女還要儘心。然而,他也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糟糕到了極點。
他想起了曾經的種種經曆,這些經曆都在不斷地侵蝕著他的健康。在河南賑災時,他不顧眾人的勸阻,親自前往災區視察。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讓他全身濕透,也讓他從此落下了寒症。
為了推行科舉製度,他與蒙古的勳貴們進行了激烈的爭辯。那些激烈的言辭和緊張的氣氛,讓他的肝火旺盛,難以平息。
而每一個夜晚,當他躺在床上,思緒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蘇婉清。那個他深愛著的女子,如今卻已離他而去。他常常在深夜中醒來,睜眼到天亮,心中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洶湧。
這些年來,他就像一根緊繃的弦,不斷地承受著各種壓力和折磨。而如今,這根弦終於快要斷裂了。
“朵顏,”真金的聲音仿佛被風一吹就會飄散,輕得讓人幾乎聽不見,“幫我把……把鐵穆耳叫來。”
鐵穆耳,這個名字對於真金來說意義非凡。他是真金的第三子,性格沉穩內斂,與真金年輕時的模樣如出一轍。
當朵顏將真金的話轉達給鐵穆耳時,他正在兵部跟著安童學習治軍之道。聽聞父親病危的消息,鐵穆耳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顧不上其他,立刻翻身上馬,一路疾馳,仿佛要與時間賽跑。
寒風呼嘯,鐵穆耳的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響。他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儘快見到父親。一路上,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他的鞋子上沾滿了雪泥,但他毫不在意,一心隻想快點趕到父親身邊。
終於,鐵穆耳衝進了禦書房。一推開門,他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真金,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鐵穆耳的淚水像決堤的洪水一般湧出,他幾步衝到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抖著聲音喊道:“父汗!”
真金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他用儘全身力氣,抬起那隻枯瘦如柴的手,緩緩地向床邊的鐵穆耳招了招手。
鐵穆耳見狀,急忙快步走到床邊,俯身靠近真金。真金那隻顫抖的手,緊緊地握住了鐵穆耳的手腕,仿佛生怕他會突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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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的嘴唇微微顫動著,艱難地說道:“鐵穆耳,記住……守住漢法,護好百姓,彆讓……彆讓我和你母親的心血白費。”他的聲音雖然很輕,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一樣敲在鐵穆耳的心上。
鐵穆耳知道,真金所說的“母親”,指的是蘇婉清。這些年來,真金一直沒有再立太子妃,在他的心中,隻有蘇婉清一個妻子。
鐵穆耳的眼眶濕潤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哽咽著說:“兒臣記住了,父汗您放心,兒臣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真金聽了鐵穆耳的話,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他鬆開了鐵穆耳的手腕,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仿佛終於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真金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淺笑,但他的眼神卻逐漸變得模糊,仿佛失去了焦點。他緩緩抬起手,似乎想要再觸摸一下那半塊玉佩,然而,當他的手剛剛舉到半空中時,卻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般,重重地垂落下來。
整個禦書房裡一片死寂,靜得讓人感到有些可怕。除了窗外呼嘯的風雪聲和朵顏那被極力壓抑著的哭泣聲,再也沒有其他任何聲響。那半塊刻有“婉”字的玉佩,也從真金的手中滑落,掉落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仿佛是一曲終了的餘音,在這靜謐的空間裡回蕩著。
當真金猝然離世的消息傳到忽必烈耳中時,這位曆經無數征戰的老皇帝正在萬安山的獵場上。他手中緊握著弓箭,正準備射出一箭,然而,突然間,他聽到了這個驚人的消息,手中的弓箭像是失去了控製一般,“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
忽必烈瞪大了眼睛,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死死地盯著前來報信的內侍,聲音略微有些顫抖地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太子殿下……於今日午時,薨了。”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在忽必烈的耳畔炸響。他隻覺得眼前一黑,身體不由自主地踉蹌著向後退去。若不是及時扶住了身邊的樹乾,恐怕他早已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