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紀律森嚴,管理封閉,是他父母那些無所不在的“關係”唯一難以滲透的壁壘。
他終於切斷了與家裡的大部分聯係。
在部隊的幾年裡,他找到了另一種秩序,另一種生活。
每一天的摸爬滾打,每一次的服從與執行,都像是在用最堅硬的磨石,磨去過往烙在他身上的印記。
他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向遠在龍城的父母宣告:這一次,我的命,我自己操盤!
幾年的服役期轉瞬即逝。
直到他脫下軍裝,準備走向新生活時,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的長官才不得不告訴他一個被全連隊默契保守了多年的秘密——他的父母從未放棄“拯救”他。
他們動用了所有能想到的關係,持續不斷地施壓,試圖讓部隊勒令他退伍,或者以任何可能的方式,把他儘早塞回那個“留學”的既定軌道上。
“弟兄們都知道你家那點事,”長官拍著他的肩膀,語氣複雜,“大夥兒早就通過氣了,能擋的都給擋了。老單,你那會兒整個人狀態都不對勁,像個和社會完全脫節的機器人。咱們幫你找回了點‘人味兒’,可部隊……終究不能留你一輩子。”
長官歎了口氣,語氣變得鄭重:
“公派留學的資格是有時限的。我們都覺得,以你的腦子,去學更多東西,比在這裡跟我們耗著,更有前途。”
單提蘭歎著氣,他知道這一次躲不掉了。
然而,剛剛走出軍營大門,憧憬著新生的單提蘭,迎接他的不是海闊天空,而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在大搞“前輩文化”的乎渾邪軍營,鼻孔朝天的憲兵都對他這位高材生客客氣氣的,更彆提其他士兵和軍官了,入伍的這幾年,他未曾受過一次體罰。
此刻,卻在重獲自由的瞬間,被守在門外的父親,當著所有送行戰友的麵,結結實實地抽在臉上。
火辣辣的疼痛灼燒著麵頰,更灼燒著他的尊嚴。
單提蘭甚至沒有偏頭去看父親那憤怒而扭曲的臉,他徑直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回到家,他沉默地收拾著少得可憐的行李——一把牙刷,一塊毛巾,充電器,以及那台大學時父親才勉強同意購買、裡麵卻裝滿了監控軟件的筆記本電腦。
他沒吃一口飯,沒喝一口水,像完成一場儀式般,割斷了與這個物理意義上的“家”的最後牽連。
直到站在機場,望著起落的航班,他內心一片麻木的空白。
父母用儘了所有溝通方式,咆哮、哭泣、懇求、威脅,但他仿佛在邁出軍營、挨下那一耳光的同時,就把感知情緒的開關徹底關閉了。
走出軍營的第二天,他就又離開了這個“囚籠”。
在艾達的四年,是單提蘭真正意義上的“重生”。
他貪婪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瘋狂地汲取著知識,那顆被冰封已久的心,逐漸恢複了溫度與跳動。
此後,他回國入職王庭物理研究所,前途一片光明。
他變得開朗,找回了笑容,甚至與隔壁科室的女研究員墜入愛河。
他們在同僚們的祝福下舉辦了溫馨的婚禮——當然,沒有通知他的父母。
然而,命運的急轉直下毫無征兆。
當他潛心鑽研的高能護盾理論觸及某些核心機密時,秘密警察找上了門。
一紙莫須有的罪名,將他這位天之驕子直接打入了燕山地底那暗無天日的監獄。
正是在那冰冷的囚室裡,在他人生最絕望、最脆弱的時刻,一股無法抑製的“想家”的情緒,第一次猛烈地席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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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淪落至此,父母卻沒有來看他一眼,沒有為他的冤屈發出哪怕一絲聲音。
直到此刻,所有被刻意遺忘、被麻木封存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入他的腦海。
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因為當初受到的創傷太深,才將這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全部封鎖。
這裡,早已不是家了。
那個他曾經拚命逃離的地方,或許,也從未真正成為過他的港灣。
單提蘭站在那扇熟悉又陌生家門前,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門內傳來的咆哮與啜泣,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他心裡。
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覺得一股冰冷的麻木感從腳底蔓延至全身,第一次,一個清晰的念頭不受控製地浮現:
活著,真他媽沒意思。
然而,殘存的理智與最後一絲牽掛,讓他從牙縫裡擠出那個名字:
“……圖娜……我的妻子……她在哪?”
“趕出去了!!”
門內父親的咆哮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伴隨著母親壓抑的、卻更令人心寒的啜泣,“沒經過我們同意的婚姻,算什麼婚姻?!誰允許你和那個普通大學出來的,沒什麼未來的鄉下女人結婚?我們憑什麼收留她?不知道!滾!你現在就給我滾!”
“趕出去了”三個字,如同驚雷在他空白的大腦裡炸開。
圖娜是燕山人。
如果龍城的父母沒有接納她,她唯一能去的地方,隻可能是燕山老家。
而燕山……幾天前剛剛被秦軍夷為平地。
這意味著……
“靠!!!!!!!”
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從單提蘭喉嚨深處迸發,所有的壓抑、痛苦、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他猛地抬起腳,用儘全身力氣狠狠踹在厚重的家門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回應他的,是父親更加暴怒的責罵,字字誅心:
“孽畜!你想造反嗎?!我再說一遍,這個家不認你!我們的死活不用你管!養你二十多年,就養出你這麼個白眼狼!你讓我在家族蒙羞,在所有同事麵前抬不起頭!你媽為你放棄一切,天天以淚洗麵!你呢?!就這樣報答我們?我們沒你這個兒子!實話告訴你,你一直有個弟弟!養在你叔叔家,他比你爭氣一萬倍!我們用不著你考慮和養老!你滾!滾得越遠越好!!”
弟弟?
這個詞像是一記無聲的重錘,砸碎了單提蘭最後的精神支柱。
他已經無法思考這背後意味著怎樣長久的欺騙與算計,巨大的信息量讓他的大腦徹底死機。
父親後麵那些傷人的話變得模糊不清,隻有那個念頭在瘋狂盤旋,越來越響:
沒意思。活著,真他媽沒意思。
就在這時,一陣刺骨的寒風猛地灌入走廊,吹得他一個激靈——不知何時,走廊儘頭的窗戶被吹開了。
他緩緩轉過頭,空洞的目光凝視著那扇洞開的、透著外麵灰暗天空的窗戶。
仿佛那裡是唯一能解脫的出口。
沒有猶豫,沒有回頭,他用儘生命最後的氣力,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朝著那扇窗戶衝了過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蓋過了一切。
人生好沒意思。
活著,也好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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