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膳館的清晨從蒸籠揭開的那一刻開始。
白霧般的蒸汽騰空而起，露出籠屜裡整齊排列的茯苓山藥糕。淡褐色的糕體上點綴著枸杞與桂花，散發著淡淡的藥香與米香。我取出一塊，用竹刀輕輕切開——斷麵細膩如脂，沒有一絲氣孔。
\"爸，這次成功了！\"程明湊過來，鼻尖上還沾著米粉，\"終於不塌陷了！\"
我掰下一小塊品嘗。茯苓的甘淡與山藥的綿甜在舌尖交融，後味帶著微微的棗香，正是師父手劄中記載的\"茯苓如脂，山藥似玉\"的境界。
這已經是第七次試驗了。前六次不是口感發粘，就是蒸製後塌陷。問題出在現代食材與古法的衝突——如今市售的山藥多糖含量不足，茯苓粉也遠不如師父當年手工研磨的細膩。
\"程教授，您要的山藥到了。\"送貨員老李扛著麻袋進來，\"按您要求，河南焦作的鐵棍山藥，今早剛挖的。\"
我解開麻袋，褐皮白肉的山藥還帶著泥土的濕潤。掐斷一根，斷麵立刻滲出粘稠的汁液，拉出細長的絲——這才是上好的藥膳材料。
\"老李，下次要帶須根的，\"我指著斷口，\"須根越密，藥效越好。\"
程明已經搬出石臼，開始手工研磨茯苓塊。電動粉碎機固然快捷，但高速旋轉產生的熱量會破壞茯苓中的活性成分。石臼雖然費力，卻能最大程度保留藥性。
\"爸，您看這個。\"程明突然停下石杵，從茯苓粉中挑出一小塊深色雜質，\"像是樹皮？\"
我接過細看，不禁莞爾：\"這是茯苓皮，《本草備要》說"去皮則效減半"。現在市售的茯苓粉為了賣相好看，把皮去得太乾淨。\"
鄭淮安從前廳進來，手裡晃著一份傳真：\"剛收到的，省中醫院想訂兩百份茯苓山藥糕，給術後患者做營養補充。\"
\"告訴他們限量一百份，\"我繼續篩著茯苓粉，\"好東西不能求量。\"
程明好奇地問：\"爸，為什麼醫院特彆看重這款糕點？\"
\"脾為後天之本。\"我用木勺攪動著山藥泥，\"手術後元氣大傷，最宜健脾。茯苓利水滲濕，山藥補脾益肺，二者相配，正合"培土生金"之理。\"
正說著，門外傳來清脆的女聲：\"程教授在嗎？\"
一位穿白大褂的年輕女子站在門口，胸前彆著省中醫院的工牌：\"我是營養科的林醫生，院長派我來學習茯苓糕的製作。\"
我請她到後院就坐，程明端上剛泡的陳皮山楂茶。林醫生從包裡掏出筆記本：\"我們做了個小試驗，發現服用茯苓糕的患者，腸鳴音恢複比常規營養劑快12小時。\"
\"中醫講"脾主運化"。\"我指著正在蒸製的糕體，\"茯苓中的三萜類化合物能促進胃腸蠕動，山藥黏液蛋白則保護黏膜。你們西醫說的"腸鳴音"，不就是脾胃運化的聲音嗎？\"
林醫生認真記錄著，突然問：\"為什麼不工業化生產？這樣能造福更多患者。\"
我領她到石磨前，抓起一把濕米：\"工業化要加穩定劑、防腐劑，還要高溫滅菌。你看這米漿，現磨現用，活性酶都沒破壞，蒸出來才有這種綿軟口感。\"
午後的陽光透過葡萄架，在石臼上投下斑駁光影。林醫生嘗試著推了幾下石磨，很快就氣喘籲籲：\"天啊，這比健身還累！\"
\"所以現在沒人願意做真正的藥膳了。\"程明接過石杵，\"都是買現成粉料勾兌。\"
傍晚，第一批茯苓糕準時送到醫院。返回時，林醫生執意跟車回來，還帶著一疊化驗單：\"程教授，您看這個。\"
化驗單顯示，服用茯苓糕的患者血清前白蛋白指標明顯提升。我翻著手劄對比：\"果然，和師父記載的"服之三日，麵色潤澤"吻合。\"
\"我們想做個臨床試驗。\"林醫生眼睛發亮，\"用數據證明傳統藥膳的科學性！\"
鄭淮安潑了盆冷水：\"藥膳講究因人施膳，哪有統一標準？\"
\"可以這樣，\"程明插話，\"我們提供基礎配方，醫院根據患者體質調整。比如氣虛加黨參，血虛加當歸...\"
討論越來越熱烈，直到蒸籠的汽笛聲提醒我們該準備明天的材料。林醫生主動留下幫忙，很快學會了辨認藥材優劣。
\"這和我學的營養學完全不同。\"她捧著剛出籠的茯苓糕感歎，\"我們講蛋白質、維生素，你們講性味歸經，卻能達到同樣效果。\"
夜深了，我們三人還在清理廚具。程明突然說：\"爸，我查了文獻，茯苓多糖的抗腫瘤作用去年剛被《nature》子刊證實。\"
\"師父六十年前就知道。\"我指著發黃的手劄，\"這裡寫著"久服茯苓，瘕症自消"。瘕症就是古代對腫瘤的稱呼。\"
月光下，晾曬的茯苓塊泛著象牙般的光澤。千年藥膳智慧與現代科學在此刻交彙，就像茯苓與山藥的搭配，看似尋常，卻蘊含著天人合一的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