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剛過,藥膳館的簷下滴答著水珠。我正在整理新到的鬆子,小林捧著個青瓷碗跑來:"程教授,您看這鬆仁的成色。"
碗中鬆仁粒粒飽滿如珠,色如象牙,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這是徽州山區的油鬆子,每年白露後采摘,經冬藏後愈發油潤。
"鬆為百木之長。"我拈起一粒輕嗅,鬆香沁脾,"《本草經疏》說"鬆子甘溫,潤肺滑腸,久服輕身不老"。"
鄭淮安從庫房搬出個樟木箱,掀開油紙,露出雪白的糯米粉。粉質細膩如紗,是去年新收的太湖糯米,經三伏天曬乾,石磨碾製而成。
"老鄭,這批米粉..."我撚起一撮,粉從指縫流瀉如瀑,"怎麼這麼細滑?"
"用的是太湖邊的"三粒寸"。"老人用布滿老繭的手搓著米粉,"要等霜降後收的糯米,用山泉水浸泡七日,再經九次過篩。《養小錄》說"米粉貴細,細則不傷脾"。"
程明從後院捧來新熬的麥芽糖,色澤金黃透亮,拉絲如蜜。他小心地攪動著糖漿:"爸,這糖稀...怎麼比去年的更透亮?"
"今年改用了冬小麥芽。"我挑起一縷糖絲,"要等麥芽長到兩分半時收,熬糖時加了三錢陳皮。《吳氏中饋錄》說"麥芽糖性溫,和胃潤肺"。"
製作從炒鬆仁開始。鬆仁需用竹鏟在砂鍋中慢火輕炒。小林搶著要炒,卻把鬆仁炒得焦黑。
"火候要如撫琴弦。"我示範著,"三分火在灶,七分意在香。"
米粉要先用細絹篩過,再與糖稀揉勻。程明急著要揉,卻被我攔住:"揉粉如繡花,急不得。"
壓糕最見功夫。梨木模具先刷層茶油,鋪層米粉,撒層鬆仁,如此反複九層。蒸時火候要"三噓三吸"——猛火定形,文火養味,餘火收香。
"為何不用鐵模?"小林看著我們往灶裡添柏枝。
"梨木性潤。"我調整著火候,"《考工記》說"木模蒸糕,得生氣而活"。"
前廳傳來虛弱的咳嗽聲。我出去一看,是位麵色蒼白的書生,正按著胸口輕喘:"開春以來...咳喘不止...痰中帶血絲..."
我注意到他指甲發紫和唇色淡白:"可是熬夜苦讀?"
他苦笑:"秋闈在即...已三月...未曾安眠..."
典型的肺燥腸枯。我切了塊鬆仁雲片糕:"慢慢品,需含化。"
糕體薄如蟬翼,鬆仁的油潤與糯米的清甜相得益彰。書生含了片刻,忽然淚落:"這滋味...竟像幼時...祖母喂我吃的..."
"甘潤養肺。"我溫聲解釋,"鬆仁潤燥,糯米和胃,最宜讀書人。"
半柱香後,他摸著胸口訝然:"奇怪...這鬱氣...竟散了些..."
這段插曲被小林繪入《江南食療錄》。最驚喜的是位從錢塘來的老儒醫,他帶著醫案來討教:"此糕正合書生伏案傷肺之症。"
次日,藥膳館來了幾位趕考的學子,個個麵色青白。為首的老廩生歎道:"這些後生...日誦萬言...咳血不止..."
"試試這個。"我端出改良版,添了少許杏仁霜和枇杷蜜,"潤肺止咳糕",晨起含服。"
旬日後回訪,咳喘、痰血、便秘皆見輕減。最顯效的是位久咳不愈的寒門學子,竟能夜寐安眠。
"這不合藥理!"某位太醫署的院使搖頭,"區區米糕,怎能治咳血?"
"江南讀書人,自有一套養肺之法。"我翻開《儒門事親》,"《食療本草》說"鬆仁潤肺,糯米養胃,土生金也"。"
此事在杏林引發熱議。驚蟄節氣,藥膳館舉辦了"文人食療雅集"。最令人稱奇的是位老翰林的記錄——其孫連食此糕三月,咳血宿疾竟愈。
"鬆油酸能潤肺。"
"糯米膠質護黏膜。"
"梨木模具的特殊香氣有寧神之效。"
最精妙的發現來自一位隱士,他指出此糕暗合"培土生金"的醫理。
質疑聲中,有位遊方道人嘗了糕後大笑:"何必究其醫理?書生吃著順氣,便是良方!"
隨著春深,我們推出"江南春令糕":春分加薄荷露,清明入櫻桃醬,穀雨添桑葚汁。不講究配伍理論,隻求應時應景。
最動人的是位老秀才,他送來手抄的《詩經》:"這塊糕,讓我想起了少年時燈下苦讀的滋味。"
清明那日,那位錢塘儒醫帶著弟子來訪:"求教此糕古法。"我教他們辨認好鬆仁:要仁體彎曲如鉤,掐之出油。有位學子突然哽咽:"這味道...像極了恩師在世時..."
暮色中,藥膳館的蒸籠仍飄著鬆香。程明整理著食客記錄,小林描繪著新的糕樣,鄭淮安則在院中翻曬新製的梨木模。糕香混著書卷氣,在江南的春雨中輕輕浮動。
這香氣裡,仿佛又見祖母的身影。她常說:"讀書人的糕點,是要就著文章慢慢品的。"如今看來,這塊應時的糕點裡,藏著最溫柔的醫道——不必苦口良藥,隻需一片能讓人靜心讀書的滋味。
窗外,新燕啄泥,柳絮紛飛。明日又有新的"書癡客"要來,新的故事要寫。而這一片甘潤,將繼續訴說著江南最含蓄的養生之道:最好的潤肺藥,是讓人重拾筆墨;最真的調理,不過是教人記起讀書的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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