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時節,藥膳館的院子裡已鋪了一層薄霜。我正在整理新收的山藥,小林搓著手跑進來:"程教授,您看這山藥的成色。"
案上的山藥根根筆直如棍,表皮紫褐帶泥,折斷後黏液拉絲不斷。這是河南溫縣壚土種的"鐵棍山藥",每年霜降前采挖,帶著濃濃的土腥氣。
"山藥甘平。"我掰斷一根,黏液拉出三尺長,"《本草綱目》說"山藥益腎氣,健脾胃",最宜秋冬進補。"
鄭淮安從庫房取出個藤編簍子,掀開油紙,露出油亮的栗子。這是太湖西山的老樹栗子,顆顆飽滿如卵,表皮深褐帶光,輕輕一捏就露出金黃的栗肉。
"老鄭,這批栗子..."我剝開一顆,栗香撲鼻,"怎麼這麼油潤?"
"百年老樹結的。"老人用粗糙的手指搓著栗子,"要等霜打後才收。《食療本草》說"栗子補腎氣,厚腸胃"。"
程明從後院石磨旁捧來新磨的糯米粉,色如初雪,質地細滑。他小心地過篩:"爸,這米粉...怎麼比去年的更細?"
"改用石磨碾的。"我取些米粉置於掌心,"太湖邊的"香雪糯",浸泡時加了少許桂花露。《養小錄》說"米粉過百目篩,蒸糕最宜"。"
製作從處理山藥開始。山藥需用竹刀削皮,保留黏液。小林搶著要削,卻把山藥削得七零八落。
"要逆著纖維削。"我示範著,"三分力在刀,七分意在勻。"
栗子要先用溫水浸泡,再用竹簽挑去內皮。程明拿著鐵簽要幫忙,被我攔下:"金屬會讓栗肉發黑,竹簽才保得住原色。"
和糕最見功夫。青瓷盆中先調山藥泥,再入栗子蓉,最後拌入糯米粉。揉糕時要"三揉三醒"——初揉成形,醒發半刻,再揉至光潤。
蒸糕最講究火候。梨木蒸籠先墊新鮮箬葉,倒入糕漿。灶火要"三噓三吸"——猛火催香,文火定形,餘火收味。
"為何不用銅籠蒸?"小林看著我們往灶裡添柏枝。
"梨木性潤。"我調整著火候,"《考工記》說"梨木蒸食,得金秋肅降之氣"。"
前廳傳來虛弱的詢問聲。我出去一看,是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正扶著腰喘氣:"入冬以來...腰膝酸軟...夜尿頻頻..."
我注意到他凹陷的眼窩和稀疏的白發:"可是年輕時太過勞累?"
他苦笑:"碼頭扛貨...三十年...落下這身病..."
典型的腎虛精虧。我切了塊剛出籠的栗子山藥糕:"趁熱嘗,需細嚼慢咽。"
糕體金黃如蜜,山藥的綿軟與栗子的甘香交融。老者慢慢品嘗,忽然淚落:"這滋味...竟像幼時...母親給做的..."
"甘潤填精。"我溫聲解釋,"山藥補脾益腎,栗子補腎強腰,先後天同補。"
半盞茶後,他摸著後腰訝然:"奇怪...這酸軟...竟輕了些..."
這段插曲被小林繪入《江南補益錄》。最驚喜的是位從姑蘇來的老郎中,他帶著醫案來討教:"此糕正合老人腎虛精虧之症。"
次日,藥膳館來了幾位年邁的茶客,個個彎腰駝背。為首的老茶商搖著頭:"我們這叫"老來空"..."
"試試這個。"我端出改良版,添了少許黑芝麻和核桃仁,"補腎益精糕",晨起食用最佳。"
旬日後回訪,腰酸、耳鳴、夜尿皆見輕減。最顯效的是位長期依賴藥酒的老茶客,終於能一覺到天明。
"這不合醫理!"某位太醫署的院使搖頭,"區區米糕,怎能補腎?"
"江南老人,自有一套補益之法。"我翻開《吳門醫案》,"《本草經疏》說"栗子形似腎,最補命門"。"
此事在杏林引發熱議。霜降節氣,藥膳館舉辦了"江南補益糕雅集"。最令人稱奇的是位老翰林的記錄——其父連食此糕三月,二十年夜尿竟愈。
"山藥黏液能益精。"
"栗子油酸可補腎。"
"梨木蒸籠的特殊香氣有固攝之效。"
最精妙的發現來自一位隱士,他指出此糕暗合"形補"的醫理。
質疑聲中,有位遊方道人嘗了糕後大笑:"何必究其藥理?老人吃著受用,便是良方!"
隨著冬近,我們推出"江南冬令糕":立冬加芡實,小雪入黑豆,大雪添羊肉。不講究配伍理論,隻求順應時令。
最動人的是位風濕多年的老茶農,他送來新製的紅茶:"這塊糕,讓我記起了壯年時在茶園勞作的力氣。"
霜降那日,那位姑蘇郎中帶著弟子來訪:"求教此糕製法。"我教他們辨認好栗子:要仁整,色黃,味甘。有位學徒突然哽咽:"這味道...像極了師父在世時的藥膳..."
暮色中,藥膳館的蒸籠仍飄著甜香。程明整理著食客記錄,小林描繪著新的糕樣,鄭淮安則在院中翻曬新編的梨木籠。糕香混著初冬的寒氣,在江南的夜色中輕輕浮動。
這香氣裡,仿佛又見師父的身影。他常說:"補益的糕點,是要就著熱茶慢慢品的。"如今看來,這塊應時的糕點裡,藏著最溫柔的醫道——不必苦口良藥,隻需一塊能讓人想起生命力的滋味。
窗外,北風漸起,落葉紛飛。明日又有新的"虛損客"要來,新的故事要寫。而這一塊甘潤,將繼續訴說著江南最含蓄的養生之道:最好的補益藥,是讓人重獲力氣;最真的調理,不過是教人記起生命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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