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春分已過,藥膳館的曬場上七十二口陶缸靜靜沐浴在晨光中,缸沿凝結著深褐色的鹽霜。鄭淮安執竹耙輕翻缸中醬醪,醬色已濃如墨玉,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般的光澤。“曬足百日,醬已成膏。”老人以竹勺舀起醬膏,膏體濃稠,拉起寸許長的絲線。
小林捧著杉木盤進來,盤中鋪著洗淨的竹葉,葉色青翠欲滴。“後山毛竹,晨露未乾時采的。”她將竹葉鋪在竹篩上,葉香清冽,帶著山林的清氣。我取過一片竹葉輕嗅,葉脈間還凝著細小的露珠。
醬要煉膏。鄭淮安將醬醪轉入銅鍋,文火慢熬。醬在鍋中漸漸收濃,氣泡從大轉小,最後細密如珠。火要文,攪要勤,防焦防糊。醬香在院中愈發濃鬱,帶著陽光沉澱的醇厚。老人執銅勺輕揚,醬絲綿長不斷:掛勺成旗,方是火候。
製塊最是關鍵。熬好的醬膏倒入鋪竹葉的木模,鄭淮安執竹刀刮平表麵:模要滿,麵要平,厚薄均勻。醬膏在模中漸漸凝固,色如黑檀。小林盯著醬膏變化:上次我製的塊裂了。
冷熱要勻。鄭淮安將木模移至陰涼通風處,晾要緩,乾要透,急則生裂。醬膏在模中緩緩收縮,表麵泛起細密的紋路。老人以指輕觸:外硬內軟,彈而不粘,正是時候。
脫模需要巧勁。醬塊在模中定形三日,鄭淮安執薄竹片沿模壁輕劃。片要薄,力要勻,保其完整。醬塊應聲脫出,方正如印,棱角分明。小林學著脫模,卻總是破損邊角。心要靜,手要穩。我示範,如啟古印,不傷分毫。
晾曬講究天時。醬塊置於竹篩,在柔和的春陽下晾曬。鄭淮安每日翻動:日要柔,風要緩,七日轉褐。醬塊在日光下漸漸轉為深褐,如曆經歲月的老茶。老人執塊輕叩:聲如擊磬,脆而不碎。
熏製增添風味。曬乾的醬塊入熏爐,鬆枝、柏葉、橘皮為薪。鄭淮安執蒲扇控火:初時明火定形,後轉暗火入味。青煙嫋嫋,木香滲入醬塊肌理。小林守著爐火:像在給醬塊穿香衣。
煙色轉青即止。鄭淮安執鐵鉗取出醬塊,塊身泛著淡淡的熏色,鬆香隱約。老人執刀輕削表層:金毫密布,熏香入骨,方為上品。
貯藏最後工序。熏好的醬塊入陶壇,壇底鋪炒米,壇口封泥。鄭淮安將陶壇移入地窖:地氣養醬,三載回甘。醬塊在壇中靜靜陳化,歲月將賦予它更深沉的韻味。
成品的醬油塊堅如磐石,色如烏木。鄭淮安執小錘輕敲,塊身應聲裂開,斷麵如細密的年輪。晾曬差一日則嫩,多一日則老。老人取碎塊入碗,熱水衝開,醬香瞬間盈室。他細品一口,閉目回味:鹹中蘊鮮,鮮中帶甘,熏香隱約,如飲陳年佳釀。
小林小心捧起一塊,對著光細看,醬塊透著隱隱的紅光。硬得像塊老墨!她將醬塊在石缽中研碎,熱水衝調,醬色漸漸化開,如墨入清水。三人就著新蒸的饅頭,蘸著這濃縮的醬香,在春日的暖陽下細細品味。
院中紫藤垂花,醬香經年不散。鄭淮安說起年輕時在嶺南見的古法曬醬,小林講述家鄉的蝦醬,我則想起師父教的醬塊貴在陳,時光釀真味。
工具洗淨時,日影西斜。小林擦拭著木模,忽然問道:鄭老,為什麼非要用竹葉襯底?老人指著未用的竹葉:竹葉清香,防粘增香,比油紙更添山野之氣。她若有所思地記下。
鄭淮安在收拾醬渣時輕歎:現在的黃豆都不夠醇厚了,秋收時得去山東尋些老品種。他翻出個陶甕,取出一塊深褐色的醬塊:這是三十年前的存貨,已硬如鐵石,用時需以刨刀細削。
暮色漸合,我們在院中繼續翻動新製的醬塊。碎塊熬湯,醬渣肥田,連刨下的醬屑都被鄭淮安說要調味。藥膳館的燈籠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將這場曆時百日的醬塊之釀照得古樸厚重。
喜歡上善若水,尋安請大家收藏:()上善若水,尋安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