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豪言壯語落地之後,會議室裡卻詭異地安靜了幾秒。
那種熱血沸騰的氣氛,像是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迅速冷卻。
隨後,
一個有些無奈、甚至帶著點刺耳的冷笑聲從角落裡飄了出來。
“戴老,您這話說得是輕巧,上下嘴皮子一碰,自己拍三個字就出來了。可您想過沒有,咱們拿什麼拍?拿嘴拍嗎?”
說話的是文藝部的骨乾導演黃一河,他後來雖然是春晚的開創者,但在此時,麵對如此宏大的題材,他比誰都清醒,也比誰都絕望。
他手裡轉著鋼筆,眉頭緊鎖,一臉的現實主義,甚至帶著點悲觀。
他不是不愛國,也不是不想拍,但他太了解台裡的家底了,太了解現實的殘酷了。
“各位,那是神話!是神魔小說!不是咱們平時拍的那些家長裡短,也不是革命戰爭片!人得會飛,猴子得會翻跟頭,妖怪得會變身!還得有天宮,有地府,有龍宮!”
黃一河猛地站起來,攤開雙手,像是在展示這個電視台的一貧如洗。
他數落著一個個無法逾越的困難,聲音越說越大,越說越急:“人家東洋人雖然改得亂七八糟,劇情狗屁不通,但說實話,人家的特技在那兒擺著呢!人家的孫悟空能飛,那是在天上真飛,不是在地上蹦躂!人家的妖精能變,那是唰的一下就變了!那叫視覺奇觀!那是工業化的水準!”
他指著頭頂那盞昏暗的日光燈,苦笑道:“咱們呢?咱們有什麼?咱們連個燈光組都湊不齊!”
“咱們有威亞嗎?在座的各位,誰見過威亞長什麼樣?誰知道那根鋼絲多粗多細能吊起一個人而不把他勒死?咱們有些人連‘威亞’是什麼都不知道!”
“那是香江那邊傳過來的詞兒,咱們叫‘吊鋼絲’。可咱們連根專用的細鋼絲都買不到!用什麼吊?用麻繩嗎?那不穿幫穿到姥姥家去了?”
“萬一斷了,把演員摔死摔殘了,誰負得起這個責?!”
黃一河的話音剛落,另一位導演蔣濤也忍不住歎了口氣,摘下眼鏡,用衣角用力地擦拭著,仿佛想擦去眼前的迷霧,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力感:“黃導說得太對了,這根本不是誌氣的問題,這是要命的硬件問題!”
“咱們現在的技術水平,拍個室內情景劇都費勁。各位導演心裡都清楚,要想拍那種騰雲駕霧的效果,除了用棉花堆,還能有什麼辦法?”
“那是騙小孩的玩意兒!現在的觀眾眼光高了,看了人家的洋特技,再看咱們拿棉花堆出來的雲,那不得笑掉大牙?到時候丟的可是咱們燕京電視台的臉,是國家的臉!這叫畫虎不成反類犬!”
蔣濤越說越激動,指著窗外:“還有,原著裡那些宏大的場麵,天宮的淩霄寶殿,海底的東海龍宮,西天的雷音寺,咱們怎麼拍?”
“搭景?那得多少錢?找實景?哪有這種地方?難道讓孫悟空在咱們這會議室裡翻跟頭嗎?”
“咱們連個像樣的攝影棚都沒有,下雨天棚裡還漏雨呢!”
這時候,負責技術保障的老李也苦著臉插話了。
他平日裡最愛護設備,但這會兒,他指著角落裡的那台老式攝像機,一臉的愁雲慘霧,就像看著一堆廢鐵:“還有設備!你們導演隻管喊開始,我們搞技術的得扛機器啊!”
“咱們台裡那幾台攝像機,那是演播室用的大家夥,幾百斤重!就像個小坦克!那是電子管的,嬌貴得很,稍微磕著碰著,那都是國家的寶貴財產,賣了我們也賠不起啊!”
老李拍著大腿,聲音都在顫抖:“《西遊記》要上山下海,要進洞穴,要爬懸崖。”
“你們是打算讓攝像師扛著幾百斤的鐵疙瘩去爬花果山嗎?還是去過火焰山?根本沒法實景拍攝!咱們現在連輕便的肩扛式攝像機都沒有幾台,而且那種機器畫質差,根本達不到電視劇的標準。”
“沒有好機器,拍出來就是模糊一片,那是對觀眾的犯罪!”
“再說後期製作……”
老李補充道,越說越絕望,“人家國外有什麼?有ado,有特技機,有藍幕摳像!咱們有什麼?”
“咱們也就是做個簡單的剪輯,連疊畫都得小心翼翼。要想做特技,要想合成,要想讓妖怪變大變小,那得有專門的設備!這些咱們聽都沒聽過,更彆說用了!”
“咱們拿什麼跟東洋人比?拿剪刀和膠水嗎?”
“還有化妝造型!”
一位負責美術的女編導也尖著嗓子喊道,她也是一臉的著急上火:“孫悟空那是猴子,得粘毛吧?得做臉吧?那是需要乳膠發泡技術的!”
“咱們現在的化妝師,隻會畫紅臉蛋、大黑眉毛,頂多貼個假胡子。真要是畫個戲曲臉譜上去,電視特寫一拉,那不成了恐怖片了?那得多嚇人啊!”
“還有豬八戒的肚子,沙僧的胡子,妖精的衣服,哪一樣不是錢?哪一樣不是技術?咱們連個像樣的頭套都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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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要命的是錢!錢!錢!!”
一直坐在角落裡不說話的管財務的製片主任,此刻終於忍不住了。
他滿臉的愁雲慘霧,忍不住大倒苦水:“各位領導,各位同誌,你們談理想,我得談吃飯啊!拍電視劇那是燒錢的買賣,尤其是這種神話劇,那是把錢扔進火裡燒,連個響都聽不見!”
“咱們台裡那點經費,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連給演員買盒飯都得算計有沒有肉!”
他伸出手指頭,一項一項地數落著,“拍《西遊記》那是有九九八十一難的,得走遍千山萬水的!不是在北影廠搭個景就能糊弄過去的!”
“這得實景拍攝!路費、住宿、道具、服裝……哪樣不要錢?”
“還得養著那麼大一個劇組,吃喝拉撒睡,一天得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