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坐了起來。
身體像一具被拆散後又草草拚湊起來的木偶,每個關節都發出抗議的呻吟。
他胸口那枚青銅碎片,溫度已經降下,變回那股熟悉的暖流,緩慢地修補著神魂的裂痕。
那些裂痕,是他親手打碎的。
將軍的話在耳邊回響。
“把你自己……一塊塊撿起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
那上麵沒有傷口,他卻感覺自己正捧著一堆破碎的瓦片,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拚回原樣。
混亂的聲音重新湧入耳朵。
墮影衛們的嘶吼和悲泣,像永不停歇的潮水,拍打著這條白骨鋪就的堤岸。
“小子!”
王二麻子高大的身影蹲了下來,擋住了不遠處一個正用頭顱撞擊黑石的士兵。
他伸出骨手,想扶秦川,又有些不敢碰。
“你……你剛才,沒事吧?”王二麻子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後怕。
他看不懂發生了什麼,但他看見秦川的身體一度變得透明。
“我沒事。”秦川搖搖頭,聲音嘶啞。
他撐著地麵,試圖站起來。
雙腿發軟,一個踉蹌,差點再次摔倒。
王二麻子連忙扶住他,“慢點,慢點,不急。”
秦川靠著他,終於站穩了。
他抬起頭,再次看向這條路。
世界,沒有變。
卻又完全變了。
之前,那些黑石在他眼中,是深淵,是恐懼的源頭。
現在,他再看過去,那些光滑的鏡麵,依舊反射不出他的倒影。
可他卻能從那些掙紮的墮影衛身上,看到鏡子裡模糊的畫麵。
一個身材魁梧的墮影衛,跪在地上,魂火黯淡,口中喃喃自語。
“將軍……末將無能……三千兄弟……全都沒了……”
秦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塊黑石。
他看見了一座被血染紅的關隘,看見了漫山遍野的殘旗與屍骸。
那名墮影衛,正跪在屍山血海之中,對著一具身披帥鎧的骸骨,無聲叩首。
另一個方向。
一個瘦小的墮影衛,抱著自己的膝蓋,像個孩子一樣蜷縮著。
他的魂火微弱,像風中殘燭。
“彆打了……爹,娘……彆打了……”
鏡中,是一間簡陋的茅屋,一對男女正在激烈地爭吵,一個瘦弱的孩子,躲在門後,瑟瑟發抖。
這些不是幻覺。
這是他們的執念,是他們化為墮影,千年不滅的根源。
這條路,不是在製造心魔。
它隻是讓每一個行路者,直麵自己之所以成為自己的那個瞬間。
是榮耀,是背叛,是悔恨,是懦弱。
“原來……是這樣。”秦川輕聲說。
“什麼這樣?”王二麻子沒聽清,警惕地看著四周。
“這條路,是讓我們看清自己。”秦川說。
王二麻子撓了撓光禿禿的頭骨,“看清自己?看清自己乾嘛?俺就知道跟著將軍往前走就行了。”
秦川笑了笑,沒有解釋。
對王二麻子來說,執念或許就是這麼簡單。
簡單到,黑石都照不出他的過往。
他的目光,越過混亂的隊列,投向了左威。
左威像一頭不知疲倦的猛虎,在混亂的軍陣中來回衝殺。
他不是在殺戮,而是在阻止。
他一劍柄砸暈一個攻擊同袍的士兵,又一腳踹開一個試圖自毀魂火的墮影衛。
他的魂火明亮而穩定,像一座燈塔。
似乎這條路,對他毫無影響。
就在這時,左威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他停在了一塊半人高的黑石前。
那塊黑石,比周圍任何一塊都要大,都要黑。
黑得純粹,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
左威的身影,就這麼僵在了石頭前。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哭喊或狂怒。
他隻是站著,一動不動。
可他手中緊握的劍,卻在微微顫抖。
“頭兒?”王二麻子也發現了不對勁,聲音裡透著緊張。
秦川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到,左威那明亮的魂火,開始劇烈地搖曳、收縮。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正攥著那團火焰,要將它捏碎。
“左威!”王二麻子焦急地大吼,想衝過去。
“彆動!”秦川一把拉住了他。
“可頭兒他……”
“你過去,隻會被卷進去。”秦川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自己的經曆,讓他明白那塊石頭有多恐怖。
尤其是對左威這樣意誌強大的人,他的心魔,隻會更強大,更隱蔽,更致命。
左威依舊站著。
他的背影,挺直如槍。
可秦川卻從那挺直的背影裡,讀出了一種崩裂前的寂靜。
不行。
不能讓他一個人待在那。
秦川推開王二麻子的手。
“小子,你乾嘛去!”王二麻子急了,“你才剛好點!”
“我去看看。”秦川的聲音很平淡。
他沒有用“救”或者“幫”。
隻是去看看。
他邁開腳步,走向左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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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步,都踩在清脆的骨骼上。
周圍的哀嚎,仿佛都離他遠去。
他的世界裡,隻剩下左威那個僵硬的背影,和那塊不祥的黑石。
他走到左威身後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沒有去看那塊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