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裹著桃香撞進陳硯的布衫。他攥著半塊冷炊餅,望著眼前漫山的灼灼芳菲,喉間乾渴得冒火——這是他第三次在桃林裡繞暈了。
趕考的路本不該這般難。從青溪鎮出發時,老丈拍著他肩膀說:"過了鷹嘴崖,見著桃林就順著溪水走,準能到縣城。"可如今他已在桃林裡轉了三日,溪水聲忽遠忽近,連片完整的葉子都摸不著。
"小友可是迷了路?"
蒼老的聲音從樹頂飄落。陳硯抬頭,隻見最粗的那株桃樹虯枝微顫,滿樹桃花簌簌落了半肩,待塵埃落定,枝椏間竟端坐著個白須老者,穿月白粗布短打,膝頭擱著個陶甕,正笑著看他。
"老丈可是這林子的主人?"陳硯慌忙作揖,"學生陳硯,要去縣城應考,不想在此迷了路,乾渴得緊......"
老者抬手一拂,一片帶露的桃花落在陳硯掌心。他剛要道謝,那花瓣突然化作一縷清泉,直往他喉嚨裡鑽。陳硯驚得後退兩步,再看掌心,哪裡還有什麼花瓣,分明躺著枚拳頭大的仙桃,果皮上還凝著晨露,湊近些聞,甜香裡浸著鬆針與山嵐的氣息。
"吃吧。"老者拍了拍陶甕,"這桃吸了我三百年晨露,夠你走到縣城。"
陳硯咽了咽口水,到底沒敢接:"這......如何使得?"
"我守著這林子千年,最見不得趕考的窮書生受渴。"老者把桃往他懷裡一塞,"吃顆桃,解個困,權當老朽替你父母疼疼兒子。"
陳硯這才接了,咬一口,清甜的汁水順著嘴角淌,竟比他去年在祠堂偷嘗的供果還妙。待吃完,他摸著肚皮直犯怔——這桃小是小,竟把他三日沒進粒米的身子填得飽飽的。
"老丈,學生該如何謝您?"
"明日此時,你若還能記起這林子,便來桃樹下與我說話。"老者站起身,袍角掃過滿地落英,"我姓桃,單名一個"翁"字。"
陳硯記下了。第二日他趕到縣城,果然在考場外遇見幾個同鄉,聽他們說:"昨日山腳下鬨鬼呢,有個白胡子老頭給迷路的小書生送仙桃,那桃吃了能頂三日飯!"陳硯隻是笑,沒說自己就是那個書生。
三場考試下來,陳硯自覺答得痛快。放榜那日,他擠在人群裡,從榜尾看到榜首,手心裡全是汗——"陳硯"兩個字,正端端正正掛在第三名。
他雇了輛馬車往家趕,路過鷹嘴崖時,特意繞到桃林邊。正是暮春時節,桃林比三月更盛,連溪水都被染成了粉紅色。陳硯下了車,在桃樹下站了半柱香,終是沒敢驚動誰。
待他回到青溪鎮,已是半月後。母親抹著眼淚捧出粗布衫:"你走後,你爹病了,家裡的米缸早空了......"陳硯忙掏出盤纏,卻見母親從箱底摸出個布包,"這是你走前藏在房梁上的,說是"給桃翁的謝禮"。"
布包裡是十文錢,還帶著陳硯的體溫。
第二年春闈放榜,陳硯中了二甲進士,被派往江南任通判。離京那日,他特意去西市買了支狼毫,又挑了匹青竹,打算回青溪鎮時,順道去桃林題首詩。
這一去又是三年。陳硯在任上修了堤壩,治了蝗災,最得意的是在城郊開了片義學,讓窮家孩子也能讀書。離任那日,百姓夾道送他,有人舉著"清廉如水"的木牌,有人往他車裡塞煮雞蛋,陳硯一一謝過,心裡卻念著桃林裡的老翁——他應諾過的,要回去題詩。
這日他終於到了青溪鎮。山還是那座山,溪還是那條溪,可桃林卻沒了從前的熱鬨。陳硯順著記憶找去,卻在鷹嘴崖下看見塊斷碑,上麵歪歪扭扭刻著"桃仙渡"三個字,碑身爬滿了青苔。
"小官兒可是來題詩的?"
陳硯轉身,隻見陶甕立在老地方,白須老者坐在甕上,膝頭蓋著件補丁摞補丁的灰布衫。
"桃翁!"陳硯撲過去,"您怎的......"
"三年前我就說過,這林子有靈性。"老者指了指陳硯腰間的狼毫,"你當縣官這些年,可曾貪過一文?"
陳硯愣了:"學生清清白白,百姓可都看著呢。"
老者笑了,抬手招了招,滿山的桃花突然簌簌而落,在兩人中間鋪成條粉紅的花路。待花雨停了,地上竟立著塊丈許高的青石碑,碑麵光滑如鏡,像是剛被人擦過。
"題吧。"老者說。
陳硯蘸飽了墨,筆尖懸在半空,忽然想起第一次見桃翁時的情形——那時他乾渴得快暈過去,是這老者贈桃救命;後來他中了官,從未忘記回來;如今他兩袖清風,倒真應了"知足"二字。
他大筆一揮,寫下:
"三月桃林遇仙翁,一枚甘露解途窮。
十年宦海心猶澈,不敢負君半字中。"
墨跡未乾,整座桃林突然發出清鳴。最粗的那株桃樹抖了抖枝椏,落下片桃花,正落在陳硯腳邊。老者彎腰拾起,吹了口氣,桃花便化作根細枝,遞到陳硯手裡:"拿回去,插在水缸裡。"
陳硯捧著枝子回了家。他母親正蹲在院角洗他的舊衣裳,見了枝子直咂舌:"這花怎麼不謝?"話音未落,枝子上的桃花突然綻開,比剛摘的還豔。陳硯把枝子插進水缸,刹那間,清冽的泉水從缸底湧出,漫過院壩,流進田埂,連隔壁張嬸家的菜苗都被潤得直挺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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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像長了翅膀。先是青溪鎮的人來討水喝,接著是鄰縣的百姓,再後來連百裡外的州府都派了人來。陳硯讓人在缸邊立了塊木牌,寫著"每日取水不得超過三升"。起初大家都守規矩,可日子久了,總有些貪心的人想多取些——張屠戶的兒子折了枝子去插在豬圈,李財主的妾室摘了花簪在鬢邊,說是能招姑爺。
那夜陳硯做了個夢。他站在桃林裡,滿樹的桃花都在枯萎,桃翁站在枯枝間,臉上的笑沒了:"你守得住自己,守不住人心。"
第二天他跑到水缸邊,果然,泉水已經淺得能看見缸底。陳硯跪下來,對著空氣磕頭:"桃翁,學生有罪!"
"起來吧。"老者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這泉水本是我三百年修為所化,本想助你澤被一方。可人心若貪,再靈的寶貝也救不了。"
陳硯抬頭,隻見滿院的桃花正在凋零,一片花瓣飄到他手心裡,上麵凝著水珠,像滴淚。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吃仙桃時,老者說的話:"這桃吸了我三百年晨露。"原來所謂精怪報恩,從來不是平白無故的施舍,而是用自己的修行換人間的一點善意。
後來青溪鎮的人再沒見過桃林。有人說它隱進了雲霧,有人說它跟著桃翁去了更遠的地方。但陳硯始終記得,那年春天,有個白胡子老頭在桃樹下對他說:"小友,這世間的福分,都是拿真心換的。"
如今陳硯的孫子還在講這個故事。每到春天,他總會搬個小板凳坐在院門口,看院角的水缸——雖然泉水早乾了,缸裡卻總漂著片桃花瓣,帶著若有若無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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