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嶺下的石匠阿九,生得虎背熊腰,手背上青筋盤結如老樹根,掄起鐵錘砸石頭時,火星子能濺出半丈遠。可這身力氣用在活計上是個寶,用在脾氣上卻成了災——他說話像敲楔子,丁是丁卯是卯,半句軟話都容不得,村裡人背地裡都叫他"石疙瘩"。
這日晌午,阿九在穀裡采石。日頭毒得很,他脫了粗布短打,露出古銅色的脊梁,汗珠子順著肋骨往下淌。石鑿子卡在青岩裡,他憋紅了臉猛一使勁,"哢"的一聲,鑿子斷成兩截。他抬腳踹向岩石,罵道:"狗日的石頭,偏要跟你爺爺較勁!"
話音剛落,山穀裡"狗日的石頭,偏要跟你爺爺較勁!"一聲接一聲撞回來,撞在東邊的鷹嘴崖上,又彈到西邊的竹塢裡,震得林子裡的雀兒撲棱棱亂飛。阿九摸了摸發燙的耳朵,忽然笑了——這山穀倒像麵活的銅鑼,你喊什麼它應什麼。
打那以後,阿九常來穀裡發泄。他跟石匠鋪的王二吵了架,便對著山穀喊:"王二那龜孫,偷了我的鑿子還耍賴!"回聲便追著他喊:"龜孫,耍賴!龜孫,耍賴!"直喊得山穀嗡嗡響,他才覺著心裡順了些。若是哪日活計不順,他便喊:"這破石頭,比我家那刁婆娘還難伺候!"回聲便漫山遍野地應:"刁婆娘,難伺候!刁婆娘,難伺候!"
直到那天下著毛毛雨。阿九蹲在岩石下避雨,看雨絲在山穀裡織成紗簾,忽然起了興。他想起小時候跟師父上山,師父指著雲霧說:"山是有魂的,你對它真心,它便對你實意。"他抹了把臉上的雨珠,試著輕聲喊:"山哥哥,今日的雨絲兒細得像紡線喲。"
這一喊不要緊,山穀裡的回聲竟比他原話還軟和幾分:"細得像紡線喲——"尾音打著旋兒,裹著雨絲的涼,滲進阿九的耳朵裡。他又喊:"溪水妹妹,唱的歌兒比去年更清亮了。"回聲便叮咚起來,像是有無數銀鈴在岩縫裡搖晃,震得他心尖兒都顫。
阿九愣住了。從前他總覺得這山穀是塊悶石頭,原來它會應人心。他想起前日跟張嬸拌嘴,為了半車碎石的事兒,他把張嬸罵得抹眼淚;想起李老漢來借鑿子,他嫌人家手笨,甩了句"自己磨去"便走;想起自家那口子,因為他總黑著臉,抱著娃回了娘家......這些事兒像塊磨盤,壓得他胸口發悶。
第二日清晨,阿九特意換了件乾淨的青布衫。他揣著兩個糖糕,往山穀裡走。這糖糕是給張嬸家小孫女兒的——昨日他路過張嬸門口,見那小丫頭蹲在門檻上啃乾饃,眼睛都綠了。
"山哥哥,早啊!"阿九站在穀口喊。回聲裹著晨霧飄過來:"早啊——"
"溪水妹妹,今兒的浪花比昨日更歡實了。"他又喊。回聲便嘩啦啦笑:"更歡實了——"
走到半山腰,他看見張嬸正蹲在碾盤邊抹眼淚。原來碾盤裂了道縫,沒法磨米。阿九蹲下來,摸了摸石縫:"這碾盤跟了我十年,是該補補了。"他從工具包裡掏出石膠,又削了塊楔子,手底下生風似的搗鼓起來。張嬸遞來茶碗,他接過去喝了一口,笑著說:"嬸子,往後有啥難處,直管找我。"
碾盤補好時,日頭已爬到頭頂。阿九拍著石麵:"這下結實了吧?"回聲撞著碾盤轉圈兒:"結實了,結實了——"
傍晚收工,阿九往家走。路過李老漢的菜園子,見老漢正吃力地搬石頭壘牆。阿九挽起袖子:"大爺,我來搭把手。"兩人搬著石頭說說笑笑,李老漢拍著他後背:"九娃子,你這兩日咋跟變了個人似的?"阿九撓撓頭:"許是山哥哥教我的。"
半年後的穀雨時節,青牛嶺下的山穀熱鬨起來。阿九帶著村裡的後生修石橋,婦人們端來茶湯,小娃娃追著蝴蝶跑。有人喊:"九哥,給這橋起個名兒吧!"阿九望著漫山的映山紅,又側耳聽了聽山穀——風過處,回聲正輕輕應著:"和睦,和睦......"
"就叫"和睦穀"吧!"阿九大聲說。
這一喊不要緊,山穀裡的回聲像滾了串銅鈴:"和睦,和睦,和睦......"直喊得雲雀都跟著唱,溪水都跟著笑。
後來有人問阿九:"你這脾氣咋就改了?"他指著山穀說:"你瞧這山,你罵它,它比你更凶;你誇它,它比你更柔。人活一世,不就跟這山處關係麼?"
再後來,青牛嶺下的石匠鋪多了塊木牌,上麵刻著阿九的手藝:石性如人性,以心換心。
而那山穀,從此真成了"和睦穀"。不管是挑擔的貨郎,還是趕考的書生,路過時總愛喊一嗓子。你若喊"今日天氣好",回聲便漫山遍野地應"好";你若喊"大家要和氣",回聲便纏纏綿綿地應"和氣"。連最會記仇的老獵戶都說:"這山穀啊,比我這把老骨頭還會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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