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外有個沈家弄,弄堂儘頭住著位沈大官人。沈大官人名喚萬山,三十來歲,生得濃眉闊眼,早年在蘇杭做絲綢生意,攢下萬貫家財,最是仗義疏財。他身邊總跟著條烏騅色的大狗,名喚黑虎——那是他十二歲那年在太湖邊撿的。那時黑虎才巴掌大,蜷在蘆葦叢裡發抖,後腿中了獵戶的箭,沈萬山用帕子裹了它,一路揣在懷裡用體溫焐著,竟養好了傷。打那以後,黑虎便成了他的影子,出則跟轎,歸則守戶,連睡覺都要趴在他床腳。
這年暮春,沈萬山帶著三箱綢緞去杭州收賬。行至半道,天擦黑時落起雨來,主仆二人便投了路邊一家破廟。誰料半夜忽聞馬嘶,七八個蒙麵人撞開廟門,揮刀便砍。沈萬山驚醒時,已被砍中左肩,鮮血浸透了中衣。黑虎原本縮在供桌下,見主人遇險,猛地竄出,一口咬住為首者的手腕。那人痛叫著揮刀劈下,黑虎左眼頓時血肉模糊,卻仍死死不鬆口,拖著那人在地上打滾。其餘劫匪舉刀亂砍,黑虎背上中了三刀,肚皮被劃開道尺把長的口子,腸子都流了出來,可它仍用前爪死死摳住那人的腳踝,直到沈萬山摸出懷裡的短刀,捅進那劫匪心口。
待官兵趕到時,黑虎已癱在泥水裡,身上的血把青石板都染紅了。沈萬山抱著它直掉淚,黑虎卻還掙紮著舔了舔他的手,尾巴輕輕搖了搖,便永遠閉上了眼。沈萬山買來最好的楠木棺材,給黑虎穿上自己當年的小褂子,在沈家弄後園挖了座墳,立碑“義犬塚”,又請了十幾個和尚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經,說黑虎這是替他擋了災,往後定要修得個好輪回。
誰承想禍事才剛開始。半年後,沈萬山的絲綢行突然被人狀告“通倭”,說他近年運往日本的貨物裡夾帶違禁軍器。縣太爺收了原告的好處,不由分說便將沈萬山下了大牢。原告是個姓錢的糧商,早看出沈萬山的生意越做越大,便買通了沈家賬房,偽造了幾船貨單,又在碼頭上抓了個偷運鐵釘的船工——那船工本是沈家的老客戶,被錢糧商灌了酒,稀裡糊塗就認了罪。
沈萬山在牢裡蹲了三個月,每日裡隻聞得黴味、屎尿味,吃的儘是餿粥爛菜。他原以為自己清清白白,總有昭雪之日,偏那錢糧商使了銀子,證人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套說辭。他夜裡睡不著,總想起黑虎:要是黑虎還在,定能嗅出那賬房的破綻;要是黑虎還在,夜裡守著牢門,那些想害他的人也不敢近前。
這日夜裡,沈萬山迷迷糊糊剛要睡去,忽聽鐵窗外有爪子撓門的聲音。“汪嗚——”一聲低喚,像極了黑虎。他猛地睜眼,就見牢門陰影裡立著團黑影,正是黑虎!它渾身是血,左眼的傷疤還在淌著膿,嘴裡叼著把帶血的刀——正是當日劫匪刺他的那把。“主人,跟我走。”黑虎用腦袋拱他的手,爪子在地上扒拉出一道道白痕。沈萬山忙爬起來,跟著它往牢門走,可那門明明鎖著,黑虎卻像沒看見似的,一頭撞上去。“嘩啦”一聲,門閂斷了?沈萬山揉了揉眼,再看時,黑虎已不見了,隻剩地上一灘血,還有幾縷黑毛粘在門板上。
第二夜,黑虎又來了。這一回它嘴裡叼著根繩子,繩頭係著塊玉牌——那是沈萬山去年在蘇州買的,刻著“萬山通寶”,後來不知丟到哪裡去了。“主人,拿著這個。”黑虎把玉牌往他懷裡塞,沈萬山接過來,觸手溫熱,分明是剛從人身上摘下來的。正待細問,忽聽牢外傳來腳步聲,黑虎“嗷”地一聲竄出門去,就聽外麵傳來慘叫,再沒了動靜。
第三夜,黑虎來得更凶。沈萬山剛合眼,就覺臉上濕漉漉的,睜眼一看,黑虎正用舌頭舔他的臉,爪子拚命抓他的被子。它身後跟著七八個影子,都是那日被黑虎咬過的劫匪,此刻正跪在地上磕頭:“犬爺饒命!犬爺饒命!”沈萬山想說話,喉嚨卻像被人掐住了。黑虎突然轉向牢門,前爪搭在門板上,一下、兩下,木頭上漸漸出現深深的齒印。沈萬山湊近些看,那齒印足有兩指深,木屑簌簌往下掉,仿佛再用力些,就能把這牢門拆個乾淨。
“砰!”牢門突然被撞開。沈萬山嚇了一跳,就見兩個獄卒舉著火把衝進來,其中一個指著門板尖叫:“快來看!這狗爪印子!”另一個湊近些,倒抽一口涼氣:“這得是多大勁的狗?普通土狗哪能抓出這麼深的印子?”沈萬山忙爬過去,就著火光看,那印子果然深得驚人,連木紋都被扯斷了。
說來也巧,就在那夜,錢塘江畔的官府突然抓了個搶劫殺人犯。那賊人本是錢糧商的遠房侄子,因分贓不均,和錢糧商動了手,失手將其殺死。審訊時,那賊人嚇得屁滾尿流,不僅招了殺人的事,還把錢糧商買通他偽造貨單、陷害沈萬山的事全抖了出來。原來那船工根本沒偷運鐵釘,是錢糧商買通他把鐵釘扔在沈家碼頭;偽造的貨單上的印章,也是錢糧商找刻工仿的,刻工喝醉了酒,把“沈”字多刻了一橫——這細節隻有沈萬山和賬房知道,偏那賬房早被錢糧商買通,死咬著不認。
縣太爺本就怕錢糧商的勢力,如今見真凶落網,又查實了貨單上的破綻,忙把沈萬山放了出來。沈萬山出了牢門,天已蒙蒙亮,他跌跌撞撞往家跑,路過沈家弄後園時,腳步猛地頓住——那座“義犬塚”前,不知何時多了堆新土,墳頭插著根骨頭,骨頭旁擺著塊玉牌,正是他丟失的那塊“萬山通寶”。
“黑虎……是你嗎?”沈萬山跪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掉在墳頭。風掠過鬆林,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極了黑虎當年的低吠。
後來,沈萬山請了最好的石匠,把“義犬塚”的碑重新鑿了一遍,又請人在碑上刻了行小字:“犬魂不滅,恩義長存”。每年清明,他都要帶著子孫來上墳,把黑虎愛吃的肉骨頭埋在墳前。有人問他為何對條狗這麼好,他便摸著碑上的齒印說:“你們瞧這印子,深得能透進人心。這世上最重的恩情,從來不是人給的。”
再後來,蘇州城裡流傳開一樁奇事:有位商人被陷害入獄,夜裡夢見條血糊糊的黑狗幫他拆牢門,第二日真凶便落了網。有人說那是菩薩顯靈,有人說那是因果報應,隻有沈萬山知道——那是他的黑虎,用最後一口氣,在陰陽之間,替他撕開了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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