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的老槐樹下,總坐著個穿青布短衫的老頭,手裡攥著枚銅錢,指甲縫裡沾著醬油漬——那是周守財,鎮東頭"守成號"的東家。他賣了三十年油鹽醬醋,從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到盤下半間鋪子,攢下二十八個大元寶,藏在床板底下的陶甕裡。
這陶甕是周守財親手挑的,釉色青灰,邊沿磕掉塊漆,像塊被啃過的老玉。每回數元寶,他都要點三柱香,把甕蓋揭開條縫,借著月光看一眼。元寶們碼得整整齊齊,大的像鵝蛋,小的似鴿卵,銅錢串成的鏈子繞在甕腰,叮鈴作響。他總說:"錢是命根子,得看緊了。"
可這天夜裡,周守財做了個怪夢。
他夢見陶甕裂了道縫,元寶"骨碌碌"滾出來,在青磚地上排成條蛇。最前頭那枚大元寶,竟長出蛇信子,吐著腥紅的信子纏上他的腳踝。他嚇得往後退,後腰撞在床柱上,疼得醒過來——枕頭早被冷汗浸透,床板下的陶甕還在,可那條"蛇"卻變成了條真蛇,正從甕口探出頭,鱗片泛著幽藍的光。
"啊!"周守財尖叫著滾下床,撞翻了尿盆。月光從窗紙破洞漏進來,照見蛇尾掃過他的褲腳,涼得像塊冰。他連滾帶爬衝出門,撞翻了門檻邊的醃菜壇,酸水潑了滿地。直到雞叫頭遍,他才敢摸黑回屋,陶甕還在原處,可那條蛇卻不見了,隻留道細細的涎痕,在甕沿泛著白。
打那以後,周守財就病了。他總覺得身上冷,蓋三床被子還打擺子;吃不下飯,看見油鹽就犯惡心;最怕黑,夜裡要點著兩盞油燈,盯著床板下的陶甕,直到眼皮打架。鎮醫開了七副藥,喝下去像喝白水,病半點沒見好。
"許是撞了邪。"鄰居王嬸搓著圍裙,"要不請張半仙來看看?"
張半仙是青石鎮最有名的道士,穿件洗得發白的道袍,腰間掛著個青銅八卦鏡。他踩著青石板來時,周守財正蜷在炕頭,蓋著厚棉被,額頭上敷著濕毛巾。
"伸手。"張半仙摸了摸他的脈,又掀開被子看他的腳——腳腕上有圈青紫色的印子,像條蛇咬的。
"你床底下藏著寶貝?"張半仙眯起眼。
周守財渾身一哆嗦,棉被"唰"地滑到腰間。他支支吾吾:"就...就二十八個元寶,藏了十年了。"
"元寶?"張半仙笑了,"財是死物,執念成魔。你每日看它、守它,它倒成了你的主子。夜裡做夢,是它在咬你呢。"
周守財急得直咳嗽:"仙長救我!我這就把元寶分了!"
"分?"張半仙搖頭,"不是分,是散。你得把元寶給真正需要的人,不是扔大街上。"他指了指窗外,"東頭賣炊餅的老婦,兒子病了沒錢抓藥;南頭張阿婆,孤老婆子睡草棚;西頭小娃子,跟著瞎眼的娘討飯......"
周守財咬著牙,從床板下掏出陶甕。甕蓋一開,黴味混著銅鏽味撲出來。他數了二十個元寶,用紅布包了,手直抖:"仙長,這...這夠嗎?"
"夠了。"張半仙接過布包,"明日你去老婦家,說"周老板送的救命錢";去阿婆家,說"借住的房錢";去小娃家,說"買糖的錢"。記住,彆說是施舍,就說"還債"。"
第二日,周守財揣著紅布包出了門。他先去了東頭,老婦正蹲在灶前抹眼淚——小兒子的燒退了又起,藥錢還差五文。
"大妹子。"周守財把布包塞給她,"這是我還的債。"
老婦打開布包,二十個元寶滾出來,在青石板上閃著光。她顫巍巍摸出個銅子:"周老板,這...這太多了......"
"拿著。"周守財轉身就走,不敢看她的眼睛。
去南頭張阿婆家時,天正下著毛毛雨。阿婆縮在草棚裡,身上蓋著破棉絮,懷裡抱著個缺了口的瓦罐——那是她的"家當"。
"阿婆。"周守財把布包放在瓦罐旁,"這是房錢。"
阿婆抬頭,臉上的皺紋堆成朵菊花:"周老板,我這破棚子,哪值這麼多......"
"該的。"周守財摸了摸鼻子,"我...我住您棚子底下那間屋,十年了,沒交過錢。"
最後是西頭的小娃子。他正蹲在牆根啃冷饅頭,見了周守財,眼睛亮得像兩顆星:"周伯伯!你又來給我糖?"
周守財蹲下來,把布包塞給他:"不是糖,是買糖的錢。"
小娃子打開布包,元寶在陽光下晃得他眯眼。他突然拽住周守財的衣角:"周伯伯,你是不是遇到神仙了?我娘說,好人會有好運的。"
周守財摸了摸他的頭,喉嚨發緊。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進貨,是小娃子的娘——那時候她還年輕,眼睛亮得像星星——給了他半塊烤紅薯,說:"小老板,累了就歇會兒。"
散完元寶,周守財空著手往家走。路過老槐樹時,張半仙正坐在樹下喝茶。
"仙長,我...我好了。"周守財說。
"怎麼好了?"張半仙笑。
"不冷了,不饞油鹽了,夜裡能睡踏實覺了。"周守財撓了撓頭,"最怪的是,我瞅著那些元寶,倒覺得它們像塊石頭,壓得慌。"
張半仙指了指他的心口:"從前你把元寶當命,現在你把人心當命。財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散的是元寶,種的是善因。"
周守財突然想起,十年前他剛盤下鋪子時,是老婦的兒子幫他搬的貨;五年前他娘生病,是張阿婆送的草藥;三年前他兒子摔斷腿,是小娃子的娘背他去的醫館。
"仙長說得對。"他笑,"我守了十年元寶,倒不如這十年的人情金貴。"
後來,青石鎮的人都說,周守財變了。他不再盯著賬本算錢,而是幫老婦看鋪子,給張阿婆修草棚,教小娃子認字。他的鋪子裡總飄著糖炒栗子的香,櫃台上的銅盆裡,總盛著免費的熱粥。
有人問他圖什麼,他撓撓頭:"圖個踏實。"
再後來,有人在老槐樹下挖到塊石碑,上麵刻著:"財為流水,善是青山。"傳說這是周守財請石匠刻的,碑下壓著那枚最舊的銅錢——就是他從前攥在手裡的那枚,早沒了銅綠,閃著暖融融的光。
而那二十八個元寶,早被分成了二十八份善緣,在青石鎮的煙火裡,慢慢熬成了最濃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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