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村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發亮,阿旺挑著兩筐新摘的青李從村口過,總忍不住朝老槐樹底下多瞅兩眼。那方青石就嵌在樹根旁,青灰色,有巴掌大,表麵紋路像龍鱗似的,摸上去涼絲絲的。村裡老人說,這石頭有靈性,光緒三十年大旱,它滲了三個月的泉水,救了全村三百多口人;再往前數,同治年間鬨瘟疫,石麵突然浮出朱砂符紋,挨著石頭住的人家,連咳嗽都沒染上。
阿旺今年二十有三,打小在青石邊長大。他記得五歲那年發高熱,娘抱著他跪在青石前燒了三柱香,第二日他就能喝下半碗稀粥。後來他爹在石邊種了棵老槐,說是給青石作伴,如今槐樹都有合抱粗,枝椏罩下來,把青石遮得像塊綠毯子。
變故是從清明後開始的。
先是村東頭的稻田裂了縫,再是村西頭的水井見了底。老人們蹲在槐樹下抽旱煙,煙鍋子敲得石墩咚咚響:"怕是要遭大旱了。"阿旺跟著娘去十裡外的山坳挑水,來回要走三個時辰,水擔壓得肩頭發腫,桶底還沾著青苔——山溪的水也淺得隻剩碗口寬。
這日晌午,阿旺剛把水倒進村頭的蓄水池,就見村口來了個穿玄色道袍的外鄉人。那人背著個羅盤,手裡搖著串檀木佛珠,見了青石就"咦"了一聲,蹲下來摸了半天,又掏出塊銅鏡對著太陽照。阿旺湊過去,見鏡子裡映出的青石泛著幽藍,像塊浸了水的玉。
"小友,可知這是何物?"外鄉人抬頭,眼角有顆紅痣,"此乃山精所化,吸了百年地氣,石心藏著寶貝呢。"
阿旺嚇了一跳,往後退兩步:"您莫要胡說,這是護著咱們村的青石精!"
"護著?"外鄉人笑了,從懷裡摸出塊金箔,往青石上一貼。奇了,那金箔竟像被吸鐵石吸住,"滋啦"一聲融進石紋裡,"看見沒?石心有靈,能引金氣。若把它鑿出來,煉成長生丹,你們全村都能活過百歲。"
阿旺耳朵嗡嗡響。他想起昨夜娘咳得睡不著,燈芯子忽明忽暗;想起隔壁王嬸的小兒子餓得直哭,家裡最後半塊糠餅都喂了雞;想起村長抽著旱煙說"再不下雨,怕是要賣閨女換糧"——要是真有長生丹......他摸了摸兜裡硬邦邦的紅薯乾,那是今早娘塞給他的,說"省著點吃,彆讓你爹看見又心疼"。
當晚,村長家擠得水泄不通。外鄉人攤開一張圖,指著青石的位置:"石心在最底下三寸,得用青銅鑿子,寅時三刻動工。鑿的時候要念"開山訣",石精見了法器,自然不敢反抗。"他又掏出個小瓷瓶,"這是符水,灑在傷口上,就算被石屑紮了也不疼。"
村長捏著圖直抖:"這......這能成麼?"
"成不成,試試唄。"張屠戶灌了口酒,"咱村都快渴死了,要是真能得寶貝,賣了錢買糧,誰還愁沒飯吃?"
阿旺縮在角落,看著外鄉人把青銅鑿子往青石上一擱,羅盤在手裡轉得呼呼響。他突然想起小時候,娘摸著青石說:"這石頭通人性,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可此刻,張屠戶的鑿子已經舉起來,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動手!"
第一鑿下去,青石發出悶響,像誰在地下哼了一聲。石屑飛濺,阿旺看見有血珠子混在石粉裡,染紅了地麵。外鄉人喊:"快!繼續鑿!"第二鑿、第三鑿......青石的紋路慢慢裂開,露出裡麵暗紅的芯子,像塊浸了血的瑪瑙。
"出來了!"
外鄉人撲過去,用布包住石心。可就在他要起身的當口,地麵突然劇烈搖晃。老槐樹的枝椏"哢嚓"斷了兩根,蓄水池的石欄裂開大縫,水"嘩啦啦"全漏光了。張屠戶的鑿子"當啷"掉在地上,他指著青石尖叫:"血!石心在流血!"
阿旺湊近看,那石心滲出的液體紅得發黑,順著石紋往下淌,滴在地上滋滋冒煙。更駭人的是,原本該有的甘泉沒冒出來,反倒是村東頭的稻田飄起腐臭味——泉水枯了。
"瘟疫!"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阿旺看見王嬸的小兒子突然抽搐,嘴角冒白沫;李阿婆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連最壯實的張屠戶都捂著腦袋,額角青筋直跳。村醫背著藥箱跑過來,摸了摸病人的額頭,臉色煞白:"熱得像火炭,這是中了邪毒!"
村民們瘋了似的跪在青石前磕頭。阿旺的娘拽著他的衣角,指甲幾乎掐進肉裡:"作孽啊,作孽啊......"青石的石心已經被外鄉人搶走,隻剩個殘殼,可它還在滲血,血珠落在地上,竟慢慢變成渾濁的黃水。有人捧著黃水喝,喝完反而吐得更凶。
"都住手!"
一聲斷喝驚飛了樹上的麻雀。阿旺轉頭,看見外鄉人跌跌撞撞從村外跑來,渾身是血。他身後跟著漫天塵土,山崩了,巨石滾下來,砸塌了半座山。外鄉人懷裡還抱著石心,可石心上的紅光已經沒了,變得灰撲撲的,像塊破磚。
"這......這是報應......"外鄉人踉蹌著栽倒在青石前,石心"啪"地摔在地上,裂成兩半。他盯著自己流血的手,突然笑了,"我就說......山精哪能讓人輕易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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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他就咽了氣。村民們圍過去,見他腳邊有半塊碎石,上麵還沾著血——正是從青石上崩下來的。
夜裡,阿旺守在娘床前。娘燒得迷迷糊糊,拉著他的手說:"高粱地頭......有塊碎石......你挖挖......"
阿旺打著火把跑到村外。月光下,青岩村的老槐樹倒了半棵,樹底下埋著塊青灰色的石頭,正是從青石上崩下來的殘片。他用手扒開土,發現石頭上還沾著濕乎乎的東西——不是血,是清亮的液體,聞著有股青草香。
他捧著石頭跑回村,挨家挨戶敲門:"娘們兒!快起來!青石顯靈了!"
第二天清晨,村民們在老槐樹下重新立起青石。他們用新采的青石把殘片包在中間,又在周圍砌了圈小石墩,像給它蓋了間小房子。阿旺的娘喝了石縫裡滲出的清露,燒退了;王嬸的小兒子喝了,抽搐也止住了;連張屠戶的頭疼,敷了石屑都好了。
村長摸著新刻的碑文,上麵寫著"青石護民,戒貪戒嗔"。他轉頭對阿旺說:"往後每年清明,咱都要來上柱香。這石頭不是寶貝,是咱們的命。"
如今二十年過去,青岩村的老槐樹發了新芽,青石縫裡的清露依然叮咚作響。阿旺成了村裡的老支書,他總愛搬個馬紮坐在石邊,給孩子們講當年的事:"那外鄉人啊,以為能拿寶貝換富貴,可他不知道——"他指了指青石上被歲月磨平的紋路,"真正的寶貝,從來都在咱們心裡。"
風掠過青石板路,帶起幾片槐花瓣,輕輕落在青石上。那石頭依舊涼絲絲的,卻讓人想起許多年前,它滲著甘泉、浮著符紋的模樣——原來最厲害的山精,從來不是藏在石頭裡的,是守著一方水土、護著一村人的,熱乎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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