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木倫河早凍成了鐵板,阿寧蹲在冰麵上,哈氣在睫毛上結成霜花。她懷裡抱著那麵神鼓,樺樹皮蒙麵已經泛出琥珀色,鼓槌上的馴鹿筋被她攥得發亮——這是爺爺臨終前塞給她的,說等她能讓鼓聲響徹雲端,就是新薩滿了。
可三個月了,每次擊鼓都像敲在空木頭上。昨夜她又在氈帳外跪了半宿,鼓麵震得發麻,山風卷著雪粒子往脖子裡鑽,腦子裡全是族老的歎息:"神鼓認主,莫不是這丫頭心浮?"
"阿寧!"小女兒烏雲裹著破皮襖撞過來,"阿爸說東邊的雪牆塌了,牛棚要壓垮!"她猛地站起來,鼓槌"當啷"掉在雪地上。雪殼子裂開一道縫,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冰,像塊摔碎的鏡子。
災禍來得比往年更凶。第七場暴風雪裹著狼嚎撲來時,篝火堆剛添上最後一捆乾牛糞就被撲滅了。阿寧摸著黑挨家送最後半塊奶豆腐,聽見老人們咳嗽著商量:"要不往南邊遷徙?可馬爬犁走不出五十裡就得陷進雪窠......"
她縮在自家氈帳角落,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神鼓的紋路。爺爺說過,這鼓是用百年樺木掏空,蒙的是額爾古納河神的眼淚化成的樺樹皮,鼓槌得用頭胎馴鹿的筋,浸過三九天的冰水。可她敲了百遍,連個回音都沒討著。
"或許祖靈嫌我笨。"她對著鼓麵喃喃,眼淚砸在蒙皮上,"我總想著要聽響,要見光,可您要是嫌我不夠誠心......"
風突然停了。
帳外傳來細碎的響動,像是雪粒落進銅盆。阿寧抹了把臉,抬頭時正看見神鼓自己輕輕顫動——蒙皮上的紋路泛起微光,像有活物在皮下爬行。她下意識抓起鼓槌,這一次沒敲,隻是貼著鼓麵輕輕放上去。
某種滾燙的東西順著掌心湧上來。她想起七歲那年,爺爺背著她翻雪山采藥,墜崖時用身體護住她;想起去年春天接生小馴鹿,母鹿難產,她守了三天三夜,把最後半塊酥油喂給了虛弱的母獸;想起前天夜裡,她把自己的羊皮襖蓋在凍僵的老牧民身上,自己裹著破氈片蜷在草堆裡......
鼓槌自動舉了起來。
第一聲悶響驚碎了帳外的寂靜。第二聲裡,她聽見了雪層下冰泉的叮咚;第三聲時,風卷著鬆枝的清香漫進來;第四聲,神鼓的震顫越來越劇烈,竟震得氈帳的毛氈簌簌掉落——她看見無數半透明的影子從鼓麵浮起來,有戴狐皮帽的老獵人,有係著銀鈴鐺的擠奶姑娘,最前麵那個白發蒼蒼的,可不就是爺爺?
"傻丫頭。"爺爺的聲音混著風聲,"薩滿不是通神的巫師,是替人受苦的橋。你敲鼓時總想著"我要溝通",可你從來沒想過,祖靈想聽的,是你心裡的話。"
阿寧突然明白了。她扔掉鼓槌,用赤手拍打著鼓麵,哭腔混著鼓聲炸開來:"我怕你們凍著!我怕馴鹿餓死!我怕明年春天河不開,種不上稷子!我怕......我怕自己守不住這個家!"
鼓聲越來越響,像滾雷撞碎了雲層。那些半透明的影子開始旋轉,帶起了地上的積雪。阿寧看見雪牆外的天空裂開一道縫,金紅色的光漏進來,照在神鼓上——蒙皮上的裂紋裡,竟滲出了點點銀光,像星星落進了樺樹皮。
暴風雪退去的時候,氈帳外的雪堆矮了一人多高。阿寧跪在雪地裡,懷裡抱著還在嗡嗡作響的神鼓。老牧民們牽著牛羊走出來,有人捧來熱奶茶,有人往她手裡塞烤得焦脆的列巴。烏雲拽了拽她的衣角:"阿姐,神鼓在發光!"
她低頭看,神鼓的蒙皮不知何時變得透亮,能隱約看見裡麵流轉的光。那些光像溪流,在鼓麵上蜿蜒成河,最後聚成一滴,輕輕落在她手背上——是暖的。
後來有人說,那天看見神鼓裡飛出了白鹿,踏著雪雲往天上去。也有人說,希拉木倫河提前開了河,冰麵下的魚群蹦跳著,濺起的水花都是熱的。阿寧隻是每天蹲在河邊,用神鼓給孩子們講故事。鼓聲裡有奶酒的香,有篝火的暖,有雪地裡互相攙扶的手,有春天第一朵報春花的顫。
"爺爺,"她摸著鼓麵上的裂紋笑,"原來最厲害的法術,是把心掏出來給人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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