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月半圓。青溪村的河灣裡浮著星星點點的光,像撒了把碎銀在墨綠的綢子上。阿念蹲在青石板上,把最後一根水草穿過燈芯,指尖沾了夜露,涼絲絲的。
這是母親走後的第三個中元節。三年前山洪暴發,母親把她推進木盆,自己卻被卷進了漩渦。臨終前塞給她一把水草,說:"這是咱屋後潭裡長的"念娘草",遇水不腐,編成燈,阿娘在河底也能看見光。"
燈編好了,比往年更精致些。阿念劃亮火折子,火苗舔了舔燈芯,暖黃的光漫開來,把草莖裡的水紋都照得透亮。她輕輕一推,河燈便滑進河心——往年紮的竹篾燈早被衝散了,可這盞燈偏生逆著水勢往上漂,像條不肯回家的魚。
"怪事。"岸邊的老人們搖著蒲扇嘀咕,"許是那丫頭孝心重,連河神都憐惜。"
阿念望著燈越漂越遠,直到轉過山彎不見了影。風裹著艾草香掠過鼻尖,她正要起身,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再睜眼時,是在一片黑黢黢的水裡。頭頂有幽藍的光浮動,像極了自家河燈的模樣。一個青灰色的影子浮在她麵前,半張臉泡得腫脹,另半張卻生得周正,眉峰還掛著水草似的濕發。
"你是..."阿念後退半步,後腰抵上了冰涼的石壁。
"我是守灘的水鬼。"那影子聲音啞啞的,"你這燈奇得很,我在河底撈了三十年,頭回見著不沉的。"
阿念摸了摸懷裡的草繩——那是母親編燈剩下的料子,此刻正貼著心口發燙。水鬼的目光掃過來,忽然頓住:"你身上...有你娘的氣。"
他伸出手,指尖掠過阿念腕間的銀鐲。那是母親嫁時給的,刻著並蒂蓮。"你娘走那日,我在這兒。"水鬼的聲音突然發顫,"她把我推出漩渦,自己卻被卷了進去。我想拉她,可她的手...死死攥著你編的草繩。"
阿念的眼淚掉進水裡,濺起細小的泡。水鬼慌忙去接,指尖卻穿透了水麵:"她執念太重,魂魄困在上遊的鷹嘴崖。那地方怪得很,岩縫裡全是她的草繩,勒得她喘不過氣。"
"我要救她。"阿念抹了把臉,"怎麼救?"
水鬼的身影晃了晃,像要散了:"明日寅時三刻,你帶著草繩去鷹嘴崖。崖底有個水潭,潭心有塊紅石頭。你要把草繩繞在石頭上,然後...跳下去。"
"跳下去?"
"你娘的魂魄附在草繩上,"水鬼的眼睛突然亮了,"可草繩纏在紅石頭上三十年,早成了死結。你得用活人的血把它泡軟,再解開。"
阿念攥緊了銀鐲:"我娘說過,草繩通人性。"
第二日寅時,阿念裹了件舊棉襖出發了。山霧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她摸著黑爬上鷹嘴崖,崖底的潭水泛著青黑,像隻怪獸的眼睛。潭心果然有塊紅石頭,石縫裡纏著數不清的草繩,每根都浸著暗褐色的漬——是血,也是淚。
阿念解開懷裡的草繩,那是母親最後一次給她編的,還帶著太陽曬過的味道。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草繩上,草莖立刻舒展了些,像被春風拂過的柳枝。
"阿娘,"她輕聲喚,"我來接你回家了。"
草繩剛碰到紅石頭,潭水突然翻湧起來。阿念被卷進漩渦,眼前發黑,恍惚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朝她遊來。是母親嗎?還是那個水鬼?
等她再睜開眼,正躺在自家的土炕上。窗外的天已經大亮,灶膛裡的火還在燒,飄來紅薯粥的甜香。阿念摸向腕間,銀鐲不見了,卻多了道淡紅的印子,像朵並蒂蓮。
傍晚,她又去了河邊。河燈依然浮在老地方,隻是這次沒有逆流而上,而是順著水漂向了下遊。阿念蹲下來,輕輕碰了碰燈芯——火苗突然躥高,映出母親的臉,笑出了淚。
"阿娘,"阿念說,"你看,河燈回家了。"
風掠過河麵,帶起幾縷草葉的清香。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中元節的夜,終究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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