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村的山是有魂的。
打祖輩起,村頭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樹下就立著塊青石碑,刻著"山靈在上"四個歪扭的字。可誰也沒見過山靈啥模樣,隻曉得每逢暴雨前,後山會傳來悶雷似的響動,老人們便喊:"莫要往鷹嘴崖去!"往往話音未落,那崖壁就撲簌簌往下掉石頭。
直到張石翁搬來。
張石翁是三年前來的,背個破布包袱,拄根棗木拐杖,說是從南邊雲遊過來。他在離村二裡地的鷹嘴崖下搭了間茅草屋,屋前堆著些碎石片,屋後掛著串磨得發亮的銅鈴鐺——說是用來和石頭"對暗號"的。
村裡人都當他是個瘋癲老頭。放牛娃柱子有回見他蹲在石頭堆裡,把耳朵貼在黑黢黢的岩壁上,嘴裡念念有詞:"東邊三指厚的是頁岩,底下藏著水脈;西邊裂了道縫,明春得防著泥石流。"柱子憋不住笑:"老石頭疙瘩成精啦?石頭還能說話?"
張石翁抬頭,眼角的皺紋像刀刻的:"你當石頭是死的?你看這紋路,像不像人臉上的皺紋?每道縫裡都鎖著山的心事呢。"
那年秋末,連著下了七日七夜雨。村東頭的王阿婆家房後突然傳來"哢嚓"一聲響,牆根的土坷垃簌簌往下陷。張石翁裹著蓑衣撞開院門,拽著王阿婆就往外跑:"快!後牆根底下是空的,要塌!"等眾人趕到,就見半麵山牆"轟"地砸進地縫,土塊濺起兩丈高。王阿婆癱坐在地,直拍胸口:"老神仙!您咋知道的?"
張石翁蹲在塌方處,手指在裂縫裡敲了敲:"昨兒夜裡,這兒的石頭直喊疼呢。它們說"壓得慌,壓得慌",我就知道要出事。"
打那以後,村民們再不敢小瞧張石翁。挖藥的老周頭要上鷹嘴崖,先去問:"老叔,今兒那崖壁穩當不?"張石翁摸出塊碎石,貼在耳邊聽了聽,搖頭:"今早聽見石頭咳嗽,怕是要落石,你繞著走。"老周頭將信將疑,繞了半裡路,剛轉過山嘴,就見剛才要走的崖壁"嘩啦啦"掉下磨盤大的石頭,砸得山路坑坑窪窪。
最奇的是找泉眼那回。那年大旱,村裡唯一的水潭乾成了裂縫,老人們跪在潭邊燒香,求山神爺開眼。張石翁卻在村後亂石灘裡轉悠了三天,第四天清晨,他站在塊半人高的青石板前,突然"撲通"跪下,額頭磕得直響:"山主顯靈了!泉眼在這兒!"
村民們挖開石板,底下竟湧出清淩淩的泉水,甜得能抿掉舌頭。村長要給張石翁磕個頭,他卻擺擺手:"不是我找著的,是石頭們說的。它們說這底下有塊"龍涎石",壓著水脈呢。"
打那以後,張石翁在村裡有了名號——"聽石翁"。可他依舊每日蹲在石頭堆裡,跟石頭說話,敲敲東邊的岩,聽聽西邊的縫,像在跟老熟人嘮嗑。
變故是從縣太爺的八抬大轎來的那天開始的。
那天日頭正毒,縣太爺穿著青呢大褂,搖著折扇,帶著四個衙役進了村。村長點頭哈腰地迎上去,縣太爺卻直奔鷹嘴崖,指著張石翁的茅草屋問:"聽說村裡有個能聽懂石頭說話的奇人?"
村長擦著汗:"回大老爺,就是張老漢,不過就是會看些山形地勢......"
"帶朕的人去見!"縣太爺甩了甩馬鞭,"朕聽聞此人能斷山尋礦,若真有本事,本縣保他做礦監,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張石翁正蹲在屋前敲石頭,聽見動靜抬頭,眯眼看了看那頂八抬大轎,又低頭繼續敲:"縣太爺說的"聽懂石頭",不過是聽個響罷了。石頭哪裡會說話?"
縣太爺的臉立刻拉下來:"大膽!本縣親自來請,是給你臉麵!"他一甩袖子,"來人,把張老漢請上轎!"
衙役們剛要上前,張石翁突然抄起塊碗口大的石頭,"咚"地砸在地上:"你們當石頭是死的?這山裡的石頭,哪個沒聽過千年的風聲?哪個沒見過地火的焚燒?你們要挖山裡的寶貝,可知道那些石頭裡鎖著多少冤魂?"他聲音陡然拔高,"告訴你們縣太爺,青岩山的石頭,不是誰都能聽的!"
縣太爺被罵得臉色發白,拂袖而去。打那以後,再沒人敢提請張石翁的事。
可張石翁卻像變了個人。他不再整日蹲在石頭堆裡,而是常常獨自上山,坐在最大的那塊"望鄉岩"上,一坐就是大半天。那石頭有兩人高,圓頭圓腦像個老巨人,村裡人都說它是山的魂兒。
臘月裡的一個雪夜,張石翁的茅草屋裡沒了炊煙。柱子去送年貨,發現門沒閂,屋裡冷鍋冷灶,隻有炕頭放著個布包袱。打開一看,是幾塊磨得發亮的石頭,還有張紙條,寫著:"我該回山裡去了。"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村民們發現望鄉岩下多了尊石像——正是張石翁的模樣,穿著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衫,手裡還攥著塊黑黢黢的石頭,耳朵緊緊貼在岩壁上。
最奇的是,每逢山雨欲來,那石像就會發出低沉的轟鳴,像老人在哼曲兒,又像石頭在說話。起初隻有離得近的人能聽見,後來傳得越來越遠,連鄰村的人都說,青岩山方向有悶響,像是大地在喘氣。
"那是張老叔在跟石頭說話呢。"老人們說,"他舍不得走,就把魂兒附在石頭上了。"
如今青岩村的後生們上山,總愛去摸摸那尊石像。石頭被摸得油光水滑,耳朵那塊兒尤其亮堂。有人說,貼著石像的耳朵能聽見山的心跳;也有人說,那是張石翁在提醒:"慢些走,山是有魂的。"
山風掠過鷹嘴崖,傳來若有若無的轟鳴。像是誰在輕聲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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