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青溪鎮的老茶棚裡,總坐著個穿粗布衫的書生。他麵前擺著塊舊硯台,硯邊沾著些墨漬,倒像塊被茶水泡透的老茶餅。茶客們愛瞧他寫字——說是寫字,其實是用清水在紙上抹,抹著抹著,枯枝能抽芽,殘花能重開。
這書生叫秦霄賢,三年前還是個窮得揭不開鍋的窮書生。
那年春,他在鎮西破廟裡翻舊書,從梁上掉下個布包。打開看,裡頭是塊巴掌大的硯台,石色青灰,邊沿刻著“墨潤”二字,早被磨得發亮。最奇的是,硯底凹處總凝著水珠,他蘸著水在紙上寫了個“春”字,那字竟像活了似的,墨色慢慢暈開,紙背透出綠芽兒。
“怪事!”秦霄賢嚇了一跳,連硯台帶布包揣進懷裡。
打那以後,他常蹲在破廟後巷的青石板上寫字。寫“晴”,牆根的苔癬就泛金;寫“雨”,瓦當上的青苔就發亮;寫“和”,巷口的老槐樹就落下串兒白花。茶棚的王阿公說他:“小秦啊,你這手活計,比土地公還靈!”
可靈的代價,是他再沒缺過筆墨——清水就是墨,青石板就是紙。
真正讓他出名的,是鎮東的蘇秀才。
蘇秀才才高八鬥,去年秋闈中了舉,年後要進京會試。秦霄賢早聞他名,偏巧有回在茶棚遇見,蘇秀才見他蹲在地上寫字,嗤笑一聲:“窮酸也配舞文弄墨?你寫的字,能當飯吃?”
秦霄賢沒接話。他盯著蘇秀才腰間的玉墜——羊脂玉的,刻著“獨占鼇頭”,晃得人眼暈。夜裡,他揣著硯台摸到蘇家院外,見蘇秀才在窗下讀書,燭火映得他眉飛色舞。
“你寫的字,能當飯吃?”秦霄賢咬著牙,在青石板上寫:“才高命蹇,金榜題名空歡喜。”
墨跡剛乾,那玉墜“哢”地裂了道縫。蘇秀才猛地抬頭,秦霄賢趕緊躲進黑影裡。
轉天,蘇秀才的玉墜碎成渣。他氣衝衝跑到茶棚,揪住秦霄賢的衣領:“是你!你使的什麼妖術?”
秦霄賢漲紅了臉:“我……我就寫了幾個字!”
蘇秀才還要發作,忽見秦霄賢腳邊的青石板——他寫的“才高命蹇”四個字,正滲著黑水,像被什麼臟東西浸了似的。
“妖道!”蘇秀才甩袖走了。
秦霄賢鬆了口氣,可心裡像塞了團亂麻。他望著硯台裡的水,突然覺得那水渾濁了,泛著股子腥氣。
變故來得比他想得快。
三月裡,蘇秀才進京會試,船過黃河時翻了。消息傳回青溪鎮,有人說看見他落水時,懷裡還攥著碎玉,嘴裡喊著“才高命蹇”。
秦霄賢聽得腿軟。他跑到破廟,跪在硯台前直磕頭:“老神仙,我錯了,我不該……”
硯台突然“哢”地裂開道縫,清水“咕嘟”冒完,隻剩塊乾巴巴的石頭。秦霄賢的手也開始麻,從指尖麻到胳膊,最後連筆都握不住。更怪的是,他張了張嘴,竟發不出聲——舌頭像被人捆住了,隻會“嗬嗬”喘氣。
茶棚的王阿公來看他,歎著氣:“你寫惡語折了福,硯台也寒了心。”
從那以後,秦霄賢成了鎮裡的“啞巴書生”。他隻能用清水在青石板上寫字,可寫出來的字沒了靈氣,要麼是歪歪扭扭的“福”字,要麼是斷斷續續的“和”字,鎮民們漸漸不愛瞧了。
直到那年臘月,鎮西的張寡婦和隔壁的李嬸為半升米吵得動了手。秦霄賢掙紮著爬過去,用手指蘸著雪水在牆上寫:“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字剛寫完,雪突然停了。張寡婦的手鬆了,李嬸的罵聲卡在喉嚨裡。兩人對視一眼,都紅了眼眶。張寡婦抹了把淚:“是我糊塗,明兒就給你送半升米。”
打那以後,秦霄賢的清水字又有了用場。他給吵架的夫妻寫“家和萬事興”,給偷懶的孩童寫“勤能補拙”,給生病的老人寫“心寬體胖”。字還是歪歪扭扭,可鎮民們發現,寫著寫著,矛盾就軟了,怨氣就散了。
三年後的清明,鎮東的老槐樹下圍了一圈人。秦霄賢坐在石墩上,手裡捏著塊新硯台——是鎮民湊錢給他買的,石色青灰,邊沿也刻著“墨潤”二字。
他蘸了清水,在紙上寫了個“善”字。那字剛落紙,院角的枯梅突然抽了枝,冒出個紅芽兒。
“小秦啊,你這字又能活物了!”王阿公擠進來,“前兒我家那口子咳得睡不著,你寫的‘安’字貼在床頭,當晚就睡踏實了。”
秦霄賢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他摸了摸硯台,石麵溫溫的,像塊暖手爐。這三年,他學會了用最樸實的字勸善:給賭錢的寫“回頭是岸”,給罵街的寫“將心比心”,給哭窮的寫“勤能生財”。
有人說,他的硯台是被他的善意焐熱的;也有人說,是他三年裡沒說過一句惡語,把硯台養好了。
秦霄賢隻是摸著硯台笑。他知道,真正的寶貝從來不是石頭,是他心裡那點熱乎勁兒——就像當年在破廟裡,清水能生墨;現在在青溪鎮,善意能生春。
後來,青溪鎮的人都說,秦霄賢的硯台是“心硯”。寫什麼字,種什麼因;種什麼因,結什麼果。而秦霄賢呢,依舊每天蹲在老茶棚前,用清水寫他的勸善文。
有一回,個穿青衫的外鄉人路過,看了他寫字,問:“先生這硯台,可願賣與我?”
秦霄賢搖搖頭,指了指硯台上的“墨潤”二字:“這硯台潤的不是墨,是人心。”
外鄉人愣了愣,歎著氣走了。
風掠過老槐樹,落下幾片新葉。秦霄賢望著滿地碎金般的陽光,又蘸了清水,在紙上寫了個“和”字。
那字剛落,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像一串銀鈴似的,撞得滿鎮都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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