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雨裹著山霧,像塊濕布捂在青竹坳的頭頂。張阿公蹲在祠堂門檻上,吧嗒著旱煙,煙鍋裡的火星子映著他皺巴巴的臉——昨兒夜裡,村東頭阿美家的竹樓又傳出了動靜。
"吱呀——"
像是木頭被掰斷的輕響,接著是阿美娘的尖叫:"作孽喲!我家阿美的頭飛了!"
張阿公抄起門後的柴刀衝出去時,正撞見阿美娘攥著半塊染血的帕子。帕子上沾著些黏糊糊的白漿,混著幾縷黑絲,像極了後山岩洞裡那種專吸人血的山蛭。可阿美的床帳裡空無一人,隻有枕頭邊落著幾根長發,發梢還沾著新鮮的血漬。
"頭...頭在房梁上!"阿美爹哆哆嗦嗦指著房梁。油燈光暈裡,一顆青白的人頭正掛在房梁上,眼皮還在撲棱,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滿嘴尖牙。
張阿公的柴刀"當啷"落地。他活了五十多年,在青竹坳見過蛇纏人、蟲蛀骨,可沒見過活人腦袋能脫離身子飛上半空。更邪乎的是,昨兒是阿美,前兒是村西頭的牛蛋,大前兒是王屠戶家的閨女——總共七個人,全是十五歲上下的小年輕,發病時都喊脖子疼,夜裡頭就飛了。
"飛頭蠻!"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山風卷著雨絲灌進祠堂,供桌上的長明燈忽明忽暗。張阿公想起老輩人說的古:深山裡有一種邪祟,專附在年輕人身上,夜裡吸人精魄,頭顱離體能飛十裡地,專找陽氣弱的下口。要破這邪,得把患者的屋子燒了,連灰燼都要撒進深潭。
"燒!"人群裡有人喊,"燒了阿美家的竹樓,燒了那邪物!"
阿美娘突然撲過來,指甲掐進張阿公的胳膊:"使不得!阿美還沒醒...她夜裡飛的時候,我跟著看了半宿——她飛去了後山水潭,嘴上沾著綠瑩瑩的草汁!"
人群靜了一瞬。後山水潭是青竹坳的命根子,村裡人喝水、洗衣、澆地都靠它。要是真有邪物在那作祟,燒了竹樓倒罷了,可這潭水...
"讓開!"
一道清亮的聲音劈開人群。眾人回頭,見是個穿青衫的外鄉人,背著個半舊的棗木藥箱,腰間掛著個銅葫蘆,正擠到阿美娘跟前。他生得眉清目秀,頷下留著三縷長須,年紀約莫三十來歲,可眼神像淬了火的刀,掃過眾人時,連最壯的獵戶都縮了縮脖子。
"在下柳鶴年,路過此地,聞有異症,特來瞧瞧。"他從藥箱裡取出個粗瓷碗,"阿美娘,勞煩把那帕子給我。"
帕子遞過去時,柳鶴年的指尖在阿美娘手背上輕輕一按。張阿公注意到,他的掌心有層薄繭,像是常年握藥杵磨出來的。"這帕子上的白漿,"柳鶴年湊近些聞了聞,"有股子腥甜,倒像...山澗裡的石蒜根?"
阿美娘猛點頭:"對!後山石蒜長得旺,前兒阿美還說去采石蒜根熬湯,給田裡的秧苗當肥!"
柳鶴年的手指在帕子上點了點,又翻開阿美爹的衣袖。阿美爹胳膊上有幾道青紫色的抓痕,像是被什麼尖牙利齒咬的。"她夜裡飛的時候,可曾喊疼?"柳鶴年問。
"喊!"阿美爹抽了抽鼻子,"喊脖子像被人拿火鉗子擰,疼得直撞牆。可等天一亮,她又跟沒事人似的,就是渾身沒力氣,飯也吃不下。"
柳鶴年蹲下身,解開阿美爹的衣領。鎖骨下方有塊紅腫,中間有個細如針尖的小孔。"這是蟲蛀的痕跡。"他從藥箱裡摸出根細銀針,在燈上烤了烤,"我要抽點血看看。"
"使不得!"張阿公急了,"血是人的精氣,抽了要折壽的!"
"阿公,"柳鶴年抬頭,目光溫和卻堅定,"若真是邪祟,抽幾滴血又何妨?若是病症,早治還能救命。"他轉向阿美爹,"您信我麼?"
阿美爹盯著柳鶴年的眼睛看了片刻,重重點頭。銀針紮進皮膚的刹那,阿美爹打了個激靈,卻沒喊疼。柳鶴年將血滴在載玻片上,又從銅葫蘆裡倒出點透明藥水,混勻了放在顯微鏡下——這是他從西洋傳教士那兒學來的法子,雖說是"奇技淫巧",倒比老輩人看手相靠譜。
"是蟲。"柳鶴年的聲音沉了,"一種極小的寄生蟲,鑽進了患者的頸椎骨縫裡。夜裡它們活動,啃食骨髓,患者便覺得脖子疼;等疼得厲害了,蟲群便會驅使患者離床,去尋那石蒜根——石蒜有毒,能麻痹蟲體,讓它們暫且舒服些。"
"那...那頭顱為何會飛?"人群裡有人小聲問。
柳鶴年指了指載玻片:"蟲群啃食時,會分泌一種黏液,黏在患者後頸。夜裡陽氣弱,黏液遇冷凝結,能把腦袋粘在房梁上。等天一亮,黏液化了,腦袋便落回脖子上——所以患者白日裡跟好人似的,隻是總覺得累。"
張阿公聽得直搓手:"那...那要咋治?"
"驅蟲。"柳鶴年打開藥箱,取出幾包藥粉,"這是我配的苦楝根粉,能殺蟲。每日三次,溫水送服。再取雷丸磨成粉,敷在頸後蟲蛀處。"他又指了指阿美,"但阿美的情況最重,蟲已入了腦,得用烏頭煎水灌醒,再用冰蟾酥敷後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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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著!"人群裡突然炸開個聲音。是村東頭的李屠戶,他扛著殺豬刀擠進來,刀尖還滴著血,"你當我們是傻子?前兒王屠戶家的閨女也是這說法,結果被你們這些郎中治死了!什麼蟲不蟲的,分明是飛頭蠻作祟!"
柳鶴年抬頭看向李屠戶,目光掃過他腰間的殺豬刀:"李叔,您閨女生病時可曾飛頭?"
李屠戶梗了梗脖子:"沒...沒飛那麼高,就飄在房梁上。"
"那她可曾去後山水潭?"
"去!"李屠戶急了,"她娘說她飛了半夜,天亮時嘴上全是綠汁——跟阿美一個樣!"
人群裡響起竊竊私語。柳鶴年趁熱打鐵:"各位叔伯,飛頭蠻是邪祟,可邪祟怎會挑十五六歲的娃娃下手?怎會都往水潭飛?還不是因為水潭裡有臟東西?"他從藥箱裡掏出個小布包,"這是我昨日在後山水潭邊撿的——"
布包打開,裡頭是幾枚深褐色的蟲卵,表麵還沾著黏液。"這是石蒜根上的蟲卵,"柳鶴年解釋,"今年春上雨水多,蟲卵被衝進了潭水。你們喝的水、洗的菜,都沾了這蟲卵。年輕人陽氣旺,蟲卵進了身子便鑽進頸椎;年紀大的,蟲卵還沒長大就被人體的熱氣壓死了。"
"那...那咋除根?"張阿公終於鬆了口。
"得清潭水。"柳鶴年指向後山,"蟲卵怕滾水,怕石灰。明日寅時,咱們把潭水放乾,撒上生石灰,再用滾水潑三遍。另外,每家每戶的門楣上掛艾草,窗台上擺石蒜——石蒜能驅蟲,艾草能避穢。"
人群安靜了片刻,突然爆發出歡呼。阿美娘哭著撲過來,抓住柳鶴年的袖子:"先生,我家阿美有救了?"
柳鶴年摸了摸阿美的額頭,點點頭:"若按我說的做,三日後便能醒轉。"
當晚,青竹坳的火把連成了星河。男人們扛著鋤頭往後山走,女人們在家門口掛艾草,孩子們舉著銅盆敲得叮當響。柳鶴年蹲在祠堂台階上,借著火光配藥,藥杵搗在石臼裡,咚咚響得人心安。
三日後,阿美醒了。她坐在竹床上,脖子上還敷著雷丸粉,卻能坐起來吃飯了。張阿公端著碗雞湯來看她,阿美撲進他懷裡直哭:"阿公,我夜裡夢見自己飛到了水潭裡,有好多黑蟲子咬我的脖子...還好有先生。"
張阿公抹了把眼淚,轉頭對圍過來的村民說:"往後每年清明、穀雨,咱們都要清潭水、撒石灰。門楣掛艾草,窗台擺石蒜——這不是迷信,是護著咱們青竹坳的法子!"
後來,青竹坳的人再沒得過"飛頭蠻"。隻是每到雨季,老人們還會給小娃娃們講當年的事:"那會兒啊,有個外鄉的柳先生,用草藥治好了飛頭蠻。他說這病不是邪祟,是蟲兒在作怪。可蟲兒咋來的?是後山水潭被臟東西汙染了。所以啊,咱們得記著——"
"記著啥?"
"記著要護著山水,要講衛生,要把臟東西早早清乾淨。不然啊..."老人們壓低聲音,"說不定哪天,又有啥邪乎玩意兒跟著候鳥飛過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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