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爺蹲在"瑞祥號"綢緞莊的八仙桌前,手指敲著賬本,眼睛盯著櫃台上擺著的金線團。張掌櫃搓著雙手賠笑:"金老爺,您要的百壽衣料子,小的托人從杭州織造局捎的雲錦,金線是足赤的九連環,銀片是雲南的雪花銀,您瞧這光澤——"他拈起一縷金線,在陽光下晃了晃,"比那皇宮裡的龍袍還亮堂。"
"亮堂就行。"金老爺把茶盞一推,"我娘今年七十整壽,我要讓蘇州城的老太太們見了都眼饞。就說這衣裳的分量——"他伸出三根手指,"得有二十斤重。"
張掌櫃一拍大腿:"您老說到點子上!從前那些孝子給老娘做壽衣,要麼輕得像片雲,要麼花哨得紮眼。您這衣裳,沉是沉了點,可越沉越顯孝心!"他壓低聲音,"小的聽說,前兒李員外給老夫人做的衣裳,才十斤重,被城裡的酸秀才笑話"輕如鴻毛,不孝至極"。"
金老爺嘿嘿笑起來,下巴上的肥肉直顫:"就按二十斤算,金線銀片給我稱足了。再在胸口繡百壽圖,要一百個"壽"字,一個比一個小,排成個圓——我娘往那兒一站,活似老壽星下凡。"
三天後,金府的正廳裡飄著檀香。金老太太坐在藤椅上,看著兒子捧來的紅綢包袱直皺眉。"娘,您試試?"金老爺搓著手,"張掌櫃說這衣裳最是吉利,穿一年增一歲壽。"
老太太伸手去接,卻被紅綢子墜得胳膊發酸。打開包袱,一件大紅大綠的衣服撲出來,金線繡的蝙蝠、銀片雕的葫蘆層層疊疊,領口袖口還綴著珍珠串子,晃得人眼暈。"娘您看!"金老爺搬來麵穿衣鏡,"這衣裳往身上一披,您就是蘇州城的首富夫人!"
老太太扶著丫鬟的手站起來,剛把衣裳往身上披,就覺著肩膀一沉——好家夥,這哪是衣裳?分明是壓了塊磨盤!她踉蹌兩步,銀片刮得小腿火辣辣地疼。"福貴啊......"她扯了扯兒子的袖子,"這衣裳......"
"娘您咋了?"金老爺湊過來,"張掌櫃說這衣裳是用上等的軟緞做的,軟和得很!"
"軟和是軟和,"老太太摸了摸胸口繡的百壽圖,金線紮得胸口發悶,"就是......沉得慌。"
金老爺一拍大腿:"沉好!沉說明金子銀子多,說明我金某人對您孝順!"他轉頭衝丫鬟喊,"快把我娘扶到裡屋歇著,明兒我請您去玄妙觀燒香,讓全城的太太們都瞧瞧咱金家的孝道!"
從那天起,金老太太再沒出過堂屋。她坐在藤椅上吃飯,金線壓得胳膊生疼;想曬曬太陽,丫鬟們搬來軟轎,她剛邁出一步,銀片就刮得小腿血痕道道;最難受的是夜裡睡覺,衣裳太沉,她隻能趴著睡,後背壓出大片紫青的印子。
"娘,您怎麼總悶著?"金老爺推門進來,手裡捧著個錦盒,"這是揚州的胭脂,抹上更精神。"
老太太望著兒子鬢角的白發,到底沒說出口。她摸了摸胸口繡的百壽圖,那金線紮得胸口發悶,像揣了塊燒紅的炭。"福貴啊,"她輕聲說,"娘想回趟老家,看看後院的棗樹。"
"哎喲我的娘!"金老爺急得直搓手,"明兒就是玄妙觀的法會,您這一去,讓那些夫人怎麼看咱金家?再說這衣裳......"他指了指牆角的樟木箱,"張掌頭說這衣裳得供著,見不得潮氣。"
老太太沒再說話。她望著窗外的梧桐樹,葉子黃了又綠,綠了又黃。有時丫鬟端來燕窩粥,她望著碗裡浮著的金箔,總想起從前喝的桂花糖粥——那是福貴用第一筆賺的錢買的,糖是自家熬的,甜得人心裡發顫。
直到那天下雷雨。
金老太太正靠在藤椅上打盹,忽聽院外炸響驚雷。她抬頭,看見堂屋的梁上爬滿了金線——不知何時,衣裳上的金線竟從衣襟裡鑽了出來,像無數條小蛇,在房梁上蜿蜒遊走。更奇的是,那些銀片也開始發亮,映得滿屋子都是冷森森的光。
"不好!"金老爺從外麵衝進來,渾身濕透,"這衣裳引雷!快幫我娘脫!"
丫鬟們撲上來要扯金線,可那金線像生了根似的,越扯越緊。老太太隻覺胸口一陣劇痛,金線竟紮進了肉裡,血珠順著衣襟往下淌。金老爺急得直跺腳,抄起剪子就要剪,可剪刀剛碰到金線,"哢嚓"一聲——剪子刃口竟崩了!
"娘!"金老爺撲過來要抱她,金線突然纏住了他的脖子。老太太看見兒子的腳在地板上亂蹬,臉憋得通紅,嘴裡喊著"娘",聲音卻越來越弱。她想伸手去拉,可金線像活了似的,纏上了她的手腕,往房梁上拽。
"轟——"
又是一聲驚雷。金老爺的手垂了下來,額角撞在青石板上,鮮血混著雨水流進了衣領。老太太望著兒子圓睜的雙眼,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的暴雨天——那時福貴才七歲,為了給她買塊酥酪,冒雨跑過三條街,回來時渾身濕透,懷裡卻揣著個油紙包,熱得能焐手心。
"福貴......"她輕聲喚,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淌。
金線突然鬆了。老太太跌坐在地上,望著滿地狼藉的金線銀片,終於明白過來:這哪是百壽衣?分明是個吃人的怪物!它吸了兒子的命,吸了她的魂,把好好的母子情,變成了供人觀賞的戲碼。
"燒了它!"老太太突然站起來,從丫鬟手裡搶過火把,"燒了這害人的東西!"
火舌舔著金線銀片,發出"劈啪"的響聲。老太太站在火邊,看著那些曾經讓她寸步難行的金絲銀片化作飛灰,突然笑了。"孝在心,不在衣啊......"她輕聲說,"是我糊塗了,把你的真心,換成了這些勞什子。"
後來,蘇州城傳著個故事:金家大宅的老夫人燒了件寶貝衣裳,那衣裳是用金線銀片做的,沉得能壓死牛,亮得能照見鬼。有人說那衣裳是妖怪變的,專吸孝子的命;也有人說,老夫人燒衣裳那天,天空飄著金色的雨,那是她兒子的魂,跟著衣裳的灰燼回家了。
再後來,金福貴的兒子金小貴開了間糕團鋪,櫃台上總擺著塊糖蒸酥酪——和三十年前他爹買給奶奶的一模一樣。有人問他為啥不做金絲銀片的衣裳,他撓著頭笑:"我娘說了,孝在心,不在衣。心裡裝著人,粗布衫比金縷衣還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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