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總是濕漉漉的。秦淮河的水漫過半尺,烏篷船在渾濁的水麵上晃,船家的竹篙點下去,帶起一串泥泡。西水關的老人們蹲在江灘邊的老槐樹下,吧嗒著旱煙看江,嘴裡念叨:"又要修河道了,也不知驚動江底的龍沒有。"
今年修的是新河道。縣太爺貼出告示,說要順著江勢拓寬三十丈,讓洪水能"順順當當"往長江跑。可沿江的漁戶卻不買賬——他們在江灘上燒了三柱香,跪在泥裡磕得額頭通紅:"江底鎖著七根龍釘呢!那是陳大人當年鎮蛟的,動一根,蛟就醒了!"
老人們說的陳大人,是五十年前的治水官陳九皋。那年大水漫了金陵城,城牆根的柳樹都泡在水裡,像根泡軟的麵條。陳九皋帶著衙役在江邊住了整月,褲腳沾著泥,胡子掛著草屑,最後拍著胸脯說:"蛟不是水患的根,水憋著才是!"
他讓人在江底釘了七根鐵釘,按北鬥七星的方位。釘子粗如兒臂,長過兩丈,釘尖裹著燒紅的銅,釘身鑄滿鎮水的符咒。釘完那天,江麵上騰起團黑霧,接著"轟隆"一聲,像地底滾過悶雷。打那以後,秦淮河的水勢確實緩了,可每逢暴雨,江底總傳來悶響,像有人在敲大鼓。
"那哪是龍吟?"老艄公周伯蹲在船頭補漁網,煙杆在船板上敲得咚咚響,"我當年給陳大人撐過船,親眼見他往釘眼裡灌糯米漿。他說,江底有暗河,水憋得慌,得用釘子紮住,讓水慢慢滲。"
周伯的話沒人信。漁戶們說,他是在江裡撈了三十年死魚,腦子泡壞了。直到今年開春,縣太爺請了省城的洋工程師來勘測。那戴眼鏡的洋人扛著奇怪的儀器,在江邊走了七七四十九天,最後指著江底喊:"這裡有暗河入口!七根鐵釘的位置,正好卡在暗河的七個泄壓口上!"
消息像長了翅膀。漁戶們炸了鍋,王伯舉著魚叉要砸測量儀:"你們懂個屁!那釘子鎮的是千年惡蛟,動了要遭報應的!"可縣太爺拍了桌子:"報應?去年大水衝垮了三個村子,死了八十口人,這叫報應?"
挖釘那天,江灘上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周伯撐著船擠在最前頭,眯著眼看工人們用鐵釺撬釘子。第一根釘子剛鬆動,江底"轟"地冒起大股黑水,夾著腐草的腥氣。人群裡有人尖叫,說那是蛟的血;周伯卻湊過去聞了聞——是鐵鏽味,混著點河泥的腥。
第二根釘子拔出來時,水更渾了。水麵浮起些碎陶片,周伯蹲下身,用船槳撥拉——是宋代的瓷碗,釉色和他在舊書裡見過的"韓瓶"一模一樣。"五十年前陳大人釘釘子時,底下就有這些東西。"他抹了把臉上的水,"那會兒我還小,跟著爹在江邊撿柴火,親眼見陳大人指揮人往江底填石籠。他說,暗河堵久了要發脾氣,得用釘子當"開關"。"
第三根釘子剛離地,江底突然傳來悶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水麵裂開道縫,像塊被掰開的黑布,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石。岩石上布滿蜂窩似的小孔,水從孔裡"咕嘟咕嘟"往上冒,像有人在地下燒開水。
"看!"人群裡有人喊。岩石縫裡滲出股細流,清淩淩的,和渾濁的江水不一樣。周伯伸手接了口,涼絲絲的,帶點甜——是地下水!
"原來七根釘子是給暗河開的"閘門"!"洋工程師舉著儀器喊,"暴雨時,暗河的水漲起來,釘子卡住不讓它亂竄;天旱時,釘子又讓暗河慢慢滲水,補進秦淮河。這哪是鎮蛟?分明是古人用鐵釘當"水龍頭",調節江底的水壓!"
人群靜了片刻,突然炸開鍋。王伯的魚叉"當啷"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撿,手指直抖:"我...我小時候聽我奶說,陳大人釘釘子那天,江裡漂來具白蛇。我奶說那是龍女,來謝恩的......"
周伯笑了,煙杆在手裡敲得劈啪響:"我就說嘛!陳大人修完釘子,特意在江邊修了座龍王廟。可廟裡的龍王像,臉上沒點金漆——他說,真正的龍王不在泥胎裡,在江底的石頭縫裡。"
縣太爺讓人把釘子豎在江邊,立了塊碑,刻著"江底七釘,暗河之樞"。新河道修好後,秦淮河的水真的順順當當,再沒發過漫堤的大水。漁戶們的船行得更快了,艙裡的魚蹦得歡實;沿岸的稻田喝飽了水,稻穗沉甸甸的,壓得秸稈彎了腰。
周伯還是每天蹲在船頭補漁網。有回他撈起塊碎陶片,釉色和當年在江底看見的一樣。他用布擦乾淨,發現陶片上刻著行小字:"釘為江脈,疏則安,堵則亂——陳九皋"。
"原來陳大人早把道理刻在陶片上了。"周伯把陶片收進船板夾層,"隻是我們這些後人,總愛把簡單的事想複雜。"
現在,西水關的茶棚裡多了個新說法:"江底的釘子不是龍,是古人給江河係的安全帶。"老人們抽著旱煙,指著江對岸的新碼頭:"你看那船,跑得多歡實?要謝就謝五十年前的七根釘子,謝那些明白人——知道江河要喘氣,不能硬憋著。"
梅雨季又到了。秦淮河的水漲了些,可江底的暗河"咕嘟咕嘟"唱著歌,把多餘的水悄悄送進地下。周伯的漁船劃過江心,風裡飄來稻花的香。他眯著眼看天,覺得這雨下得痛快——該漲的漲,該流的流,這才是江河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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