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的風卷著砂礫打在塔壁上,發出細碎的響。李浣裹緊粗布外袍,望著遠處那座灰黃色的孤塔,喉結動了動。塔尖插在雲裡,像根被風刮禿的筆,塔身爬滿乾裂的紋路,像老人手背上的筋絡。當地人說,這是"無影塔"——每年秋分正午,塔影會像被誰偷了似的,徹底消失在荒漠裡。
"李先生,您可算來了。"趕駱駝的老巴圖從沙坡後鑽出來,臉上溝壑縱橫,"我阿爺的阿爺說,塔裡藏著寶貝。可三十年裡,進去的人沒一個活著出來。"他拍了拍腰間的銅鈴,"我給您帶了三隻活羊,塔門得用鮮血祭。"
李浣蹲下來,摸了摸腳邊的碎陶片。陶片上有細密的紋路,像是某種刻度。他想起出發前在長安圖書館查的資料:漢代張衡造過地動儀,唐代僧一行測過子午線,難道這荒漠裡的孤塔,藏著更妙的機關?
"祭塔?"李浣抬頭,"你們怎知要血?"
老巴圖指了指塔基:"塔身刻的不是佛經,是星圖。我阿爺說,當年有個穿錦袍的先生來,說塔是"天眼",要見血才肯睜眼。"他從懷裡掏出塊發黑的羊皮,"這是我阿爺臨終前塞給我的,說塔門開啟時,影子會指路。"
李浣展開羊皮,上麵畫著歪歪扭扭的星圖,最下方寫著"秋分正午,日影歸墟"。他摸了摸塔基,石磚縫隙裡滲著細沙,像被水衝過。突然,他注意到塔身每塊磚的棱角都有細微的傾斜——這不是普通的佛塔,是座用磚石搭成的日晷!
秋分前七日,李浣在塔旁搭了個草棚。他每天寅時就爬起來,用竹尺量太陽的高度,在沙地上畫下影子。第七日清晨,他盯著沙地上的刻痕突然跳起來——今日正午,太陽會運行到"角宿"與"亢宿"之間,塔影的角度正好與塔身磚縫的傾斜度重合!
"巴圖!"李浣喊住正往塔裡搬羊的老牧民,"彆殺羊!把羊血潑在塔基第三塊磚上。"
老巴圖的銅鈴"當啷"掉在地上。李浣掏出從長安帶來的銅鏡,對準塔尖。當太陽升到中天時,鏡麵突然閃過一道金光——塔影不見了!
"成了!"李浣衝進塔門。塔內沒有想象中的黑暗,牆壁嵌著夜明珠,照得甬道亮堂堂的。地麵刻著二十八星宿的圖案,每走一步,腳下的星圖就會亮起來。李浣數著步數,第七步踩在"虛日鼠"的位置時,地麵突然下沉,露出個向下的石階。
"小心機關。"李浣摸著石壁上的刻痕,發現每塊磚上都刻著星象對應的月份。他想起古籍裡的"七衡六間圖",這是古人劃分節氣的星象圖!順著"秋分"對應的磚縫按下去,石階兩側的石磚緩緩移開,露出條暗河。
河水流得很急,水麵漂著幾截枯木。李浣蹲下來,捧起水喝了一口——是淡水!他順著河岸走,看見岸邊的岩壁上刻滿楔形文字,旁邊堆著陶甕。掀開陶甕的蓋子,裡麵裝的不是金銀,是泛著黃光的種子,還有卷成筒的麻紙。
"這是......"李浣展開麻紙,上麵的墨跡已經模糊,但能看出是田壟的圖畫,旁邊寫著"麥種,耐旱三月渠圖,引河入田"。最下麵壓著塊玉牌,刻著"救荒"二字。
"原來如此。"李浣突然笑了,"古人藏的不是金銀,是活命的法子。"
暗河的儘頭是座石室,牆上掛著幅巨畫:一群人扛著種子,跟著水渠走,天空中畫著太陽和星星。畫旁題著字:"漢元封三年,敦煌太守趙破虜率民開渠,遇大旱,藏糧種於無影塔下,待後世有緣人。"
李浣摸了摸石壁,發現暗河的水位刻度線——這是古人用星象觀測水位,提前儲存糧食的智慧!他想起長安城外的饑荒,想起去年冬天餓死的流民,突然明白這塔的意義:它不是寶藏的容器,是古人留給後世的"生存指南"。
老巴圖追進石室時,正看見李浣把種子往布袋裡裝。"李先生,您不拿金子?"他撓著頭問。
李浣拍了拍布袋:"金子會爛,種子不會。你看這麥種,殼硬得很,埋在沙裡能存三年。還有這渠圖,等明年春汛,咱們順著暗河開渠,荒漠能變良田。"
老巴圖的銅鈴突然響了——是他帶來的三隻羊在石室外啃草。李浣走出去,看見羊兒正啃著石縫裡的沙蔥,突然想起塔基的碎陶片。他撿起一片,發現陶片內側刻著"觀象授時"四個字——原來古人用塔影測日,用星象定時,連放羊都知道看雲識天氣,這塔,是他們的"天文台"。
秋分那日,李浣帶著村民在暗河旁挖渠。當第一股水漫進新開的田壟時,老巴圖突然喊:"看!塔影沒了!"
眾人抬頭,無影塔靜靜立在荒漠裡,影子真的消失了。可李浣知道,它的影子早就刻進了石壁,融進了種子,流進了暗河——這塔從來沒真正"無影"過,它隻是把影子,變成了活著的希望。
後來,河西走廊的荒漠裡多了片綠洲。人們說,那是無影塔的影子變的。每年秋分正午,總有人蹲在塔下,用銅鏡對著太陽。他們不是尋寶,是在學古人的法子——看天,看地,看自己腳下的活路。
而李浣的筆記裡多了段記載:"無影塔者,非藏寶也,藏智也。古人以磚為紙,以光為筆,在荒漠裡寫下最金貴的寶貝——如何活著,如何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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