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青溪鎮外有個叫"孟良"的小村,村頭長著棵百年老槐,枝椏間掛著串銅鈴,風一吹叮當響。村裡人都說,這鈴兒是鎮邪的——可自打入了七月半,鈴兒倒先啞了,夜裡總傳來怪聲,像有人在井邊哭,又像老牛在啃棺材板。
許阿公蹲在自家門檻上磨刨子,聽著遠處的嗚咽聲,手直打顫。他今年七十有三,年輕時在蘇州當過木匠,修過土地廟,見過些邪乎事。可這回不一樣,前兒個張屠戶家的黑狗突然瘋了,見人就咬,咬完就口吐白沫;昨兒個李寡婦家的老母雞全死了,脖子上都勒著紅繩,像被人掐死的。
"阿公,"隔壁的小囡捧著碗綠豆湯過來,"我娘說夜裡不敢出門,怕撞著"黑煞"。"小囡才八歲,紮著羊角辮,臉上還沾著飯粒。
許阿公摸摸她的頭,碗底沉著塊冰糖,甜得他心口發暖。"莫怕,阿公有法子。"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發虛——那法子藏在床底的樟木箱裡,是個巴掌大的玉石槌,雕著雲紋,摸起來涼絲絲的,像塊浸了井水的玉。
那是許阿公的爺爺傳下來的。聽老輩說,這槌叫"雷音槌",是用昆侖山腳下的雷音石鑿的,敲在銅鐵上能發出震懾邪祟的雷音。可爺爺臨終前攥著他的手直抖:"這槌是好,可每次敲擊都要耗正氣,敲多了......"話沒說完就咽了氣,隻留個空木匣在床頭。
月上中天時,許阿公摸黑爬起來。他把雷音槌揣在懷裡,往懷裡塞了塊灶糖——這是他孫女兒最愛的,沾了灶火的甜,能壓一壓心慌。出了門才發現,村東頭的老井邊圍了好些人,燈籠在風裡晃,照見井沿上全是濕腳印,像有人赤著腳踩過。
"許阿公!"王鐵匠一把拽住他,"我家二小子剛才去井邊挑水,回來就直打擺子,嘴裡念叨"黑影子要吃我"......"
許阿公的喉嚨發緊。他解開懷裡的布包,雷音槌在月光下泛著幽光。這是頭回用,他想起爺爺的話,咬咬牙,抄起槌就往井邊的銅盆上敲——那是他特意帶來的,去年張鐵匠打的銅盆,還沾著新鐵的腥氣。
"當——"
一聲脆響,像炸雷劈開了雲。井邊的風突然停了,嗚咽聲沒了,銅盆嗡嗡震顫,震得許阿公虎口發麻。他看見井裡浮起團黑影,像團爛棉花,被雷音震得直打旋兒,"吱呀"一聲散了。
"顯靈了!"人群裡有人喊。王鐵匠的兒子突然捂著腦袋哭:"阿爹,我看見個黑臉的,拿著繩子要套我......"
許阿公的太陽穴突突跳。他這才發現,雷音槌表麵浮起層細紋,像蛛網似的。更難受的是胸口發悶,像壓了塊大石頭,喘氣都費勁。他踉蹌兩步,扶住老槐樹,指甲掐進樹皮裡,滲出血珠。
"阿公!"小囡不知啥時候跑過來,拽他的衣角,"你嘴都白了。"
許阿公強撐著笑:"沒事,阿公去去就回。"他轉身往家走,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回到家,他癱在竹床上,額角全是汗。老伴兒摸他額頭,燙得嚇人:"你莫不是中了邪?"
"沒事......"許阿公閉著眼,"就是累了。"
第二夜更凶。李寡婦家的豬圈塌了,十幾頭豬全死了,死狀和雞一樣,脖子上有紅繩印子;趙木匠家的雕花床突然自己動了,榫頭"哢吧"響,像有人在裡頭推。許阿公咬著牙,又敲了回雷音槌。這回他敲的是趙木匠家的鐵犁頭,槌聲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落,豬圈的黑影被衝得七零八落。
可第三日清晨,許阿公起不來了。他渾身滾燙,喉嚨像著了火,老伴兒端來的薑湯都喂不進。小囡趴在他床頭哭:"阿公,你不是說要教我做木陀螺嗎?"
許阿公迷迷糊糊聽見響動。他強撐著眼皮,看見窗紙上影子晃——是雷音槌的光。他掙紮著爬起來,摸出槌,發現表麵的細紋更深了,像要裂開似的。窗外傳來指甲刮門的聲音,刺耳得很。
"阿公......"小囡的聲音帶著哭腔。
許阿公咬咬牙,抱著雷音槌走到門口。門"吱呀"開了,冷風灌進來,吹得他直打擺子。他看見院壩裡站著個影子,披頭散發,臉是青的,手裡攥著根紅繩——正是李寡婦家豬脖子上的那種。
"還我命來......"影子啞著嗓子說。
許阿公舉起雷音槌,手在抖。這是第三回敲,他知道這回之後,自己怕是要躺進棺材了。可他想起小囡的木陀螺還沒做好,想起王鐵匠兒子的哭聲,想起老槐樹下的銅鈴還沒響過今秋——他必須敲。
"當——"
槌聲比前兩回都響,震得許阿公的虎口崩裂,鮮血滴在槌麵上,和玉石混在一起,紅得像火。影子尖叫著往後退,紅繩"啪"地斷了,散成些黑灰。許阿公眼前一黑,栽倒在門檻上。
等他醒過來,已經是第七日。老伴兒坐在床頭抹眼淚,小囡趴在床沿打盹,手裡還攥著半塊灶糖。許阿公動了動,發現胸口不悶了,可渾身骨頭像散了架,連翻個身都要老伴兒扶。
"阿公,"小囡揉著眼睛,"昨晚井邊的鈴兒響了!"
許阿公側耳聽,真的,風裡傳來銅鈴的叮當聲,清亮亮的,像洗過的銀器。他笑了笑,摸出床底的樟木箱——雷音槌還在,隻是表麵的雲紋淡了,像被水洗過。
"這槌啊,"許阿公對圍過來的村民說,"是爺爺用命護下的。它震懾邪祟,可更震懾的是人心。咱們做人呐,得存著點正氣,比什麼槌都管用。"
後來,孟良村的井邊總有人燒紙錢,不是給邪祟的,是給許阿公的。老槐樹的銅鈴每年七月半都響得格外歡,村民們說,那是雷音槌在替許阿公守夜呢。
再後來,許阿公活到了九十歲。他臨終前把雷音槌傳給了小囡,叮囑道:"這槌要傳給心善的人,敲的時候啊,先摸摸自己的良心——要是良心正,槌聲就亮;要是良心偏,槌聲就啞。"
小囡記著這話,至今還留著那柄雷音槌。有人問她,這槌真有那麼神?她總是笑:"神不神的,人心正了,啥邪祟都近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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