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的梅雨季總帶著股子舊木頭的香氣。沈墨蹲在玄妙觀的屋簷下,懷裡的包袱被雨水浸得發沉——那是他從山塘街古董鋪裡花光三個月工錢買來的《百工圖》。
"小師傅,這圖您收好了。"古董鋪的王伯把絹帛往他手裡塞時,指甲縫裡還沾著金漆,"我祖上傳了七代,說這圖裡住著百位祖師的魂兒。要是遇上啥難處......"他壓低聲音,"對著圖喊三聲"祖師顯靈",保準有應。"
沈墨摸了摸包袱角。他的手背上還留著昨夜刻版時的刀痕——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墨兒,咱沈家的雕版術,到你這代怕是要斷了。"沈家三代刻版,專印佛經,可如今市麵上流行石印,木版雕版又慢又費,連最老的寺廟都改了印刷坊。
"斷不了。"沈墨把包袱往懷裡按了按。他想起父親咽氣前眼睛裡的光,像灶膛裡最後一把柴火,"我偏要把這手藝傳下去。"
一、模糊的祖師
回到城南的老宅院,沈墨把《百工圖》攤在八仙桌上。絹帛泛著陳舊的米黃,上麵密密麻麻畫著各行各業的身影:鐵匠掄著大錘,繡娘捏著繡花針,木匠拉著墨鬥......最中間一行,是個穿青布衫的老頭,手持刻刀,正往木板上雕蓮花——那是沈家祖師沈伯安的畫像。
可怪事來了。沈墨湊近看,老頭的眉眼竟像蒙了層霧,連刻刀上的紋路都模糊不清。他伸手去摸,指尖剛碰到絹帛,畫像突然泛起微光,老頭的嘴動了動,像是在說什麼。
"祖師顯靈?"沈墨想起王伯的話,顫巍巍喊了三聲。
話音剛落,滿屋子都是木屑的清香。沈墨抬頭,隻見畫像裡的老頭"活"了過來——他穿著青布衫,腰間彆著刻刀,正站在沈墨的雕版案前。
"娃子,你刻的《金剛經》第一頁,"如是我聞"四個字,刀鋒偏了半分。"老頭的聲音像老榆木家具的吱呀聲,"當年我教你爹時,說過"刻字如做人,橫平豎直才是根"。"
沈墨的喉嚨發緊。他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的正是這句話。老頭抬起手,指尖虛點案上的木板:"來,我教你。"
木屑紛飛間,沈墨看見老頭的刻刀在木板上遊走。原本歪斜的"如"字,漸漸變得端方;"是"字的豎鉤,像根挺直的竹;最後那個"聞"字,連木紋都順著刀勢長成了花瓣的形狀。
"刻版要走心。"老頭的身影開始變淡,"你爹當年也是這麼跟我學的。後來他娶了你娘,說要"刻一輩子經,渡千萬人"......"
沈墨的眼淚砸在木板上,暈開一片水痕。等他再抬頭,老頭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可案上的《金剛經》第一頁,竟比他刻了十遍的還要工整——連木紋裡的蟲蛀痕跡,都被刻成了蓮花的花蕊。
二、百工的魂
從那夜起,《百工圖》裡的畫像開始"醒"過來。
沈墨想學雕花木匠的手藝,夜裡對著圖喊三聲,畫像裡的老木匠就扛著墨鬥來了。他教沈墨認木材的紋理:"樟木要挑陽麵的,年輪密的才紮實;楠木得等梅雨季,潮氣裡泡過的才軟和......"
想學製陶,就喊泥瓦匠祖師。老頭蹲在泥池邊,雙手在泥裡一旋,就成了個溜圓的碗胚:"拉坯要像哄娃娃,手輕了塌,手重了裂,得把泥當活物待......"
最奇的是繡娘。沈墨的妹妹阿繡總嫌繡繃子悶,可《百工圖》裡的繡娘祖師一現身,就把阿繡的繡繃變成了活的。她教阿繡"亂針繡":"針腳要像雨絲兒,密得看不見縫;顏色要像天上的雲,深淺過渡要自然......"
"哥,這圖裡的祖師,怎麼都認得你?"阿繡趴在案邊看沈墨刻版,"昨兒個那個燒瓷的爺爺,還問我是不是你親妹呢。"
沈墨沒說話。他知道,這些祖師不是認他,是認沈家的手藝。就像父親臨終前說的:"咱沈家的刻刀,刻的不是木頭,是人心。"
三、失傳的痛
可麻煩還是來了。
城西的印刷坊老板周老爺聽說沈墨的雕版術"死而複生",帶著幾個夥計上門:"小師傅,我家要印《紅樓夢》,您給刻套版,工錢比市價翻三倍。"他拍著沈墨的肩膀,"可彆學那些老古董,守著破木頭疙瘩不肯放。"
沈墨搖頭:"木版雕版慢是慢,可墨香裡浸著木頭的味兒,紙頁摸起來有溫度。石印再快,印出來的字兒像貼上去的,沒魂兒。"
周老爺冷笑:"魂兒?現在誰還講究這個?"他指了指窗外,"你看那石印坊,一天能印上千本,賺的銀子夠你刻十年版。"
那天夜裡,沈墨對著《百工圖》發呆。他看見自己的畫像在絹帛上忽明忽暗——那是他自己的祖師像,刻的是他十四歲那年在木頭上刻的第一朵蓮花,歪歪扭扭的,像隻沒展開的蝴蝶。
"娃子,彆動搖。"沈伯安的聲音從圖裡傳來,"當年我爹教我刻版時,也有人說"木版要被淘汰了"。可你看,現在寺廟裡的經版,還是木頭的;家裡供的觀音像,還是木刻的。有些東西,快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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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摸了摸自己的刻刀。刀把上的包漿,是父親用茶油擦了十年的;刀身的缺口,是去年刻《法華經》時崩的——那是他第一次獨立完成整套經版,手抖得厲害,刻錯了三刀。
"我不怕慢。"他把刻刀往木板上一抵,"我要刻的,是能讓子孫後代摸得到溫度的字兒。"
四、百工同輝
三年後,蘇州城的街頭多了道新景致:沈墨的"墨香齋"門口,總圍著來看刻版的百姓。有人捧著新刻的《心經》念誦,有人摸著木版上的蓮花驚歎:"這紋路,比真花還活!"
周老爺的石印坊關了門。聽說他臨終前拉著兒子的手說:"去墨香齋,找沈小師傅。我那套《紅樓夢》石印版,刻得再精致,也沒他木版上的墨香......"
《百工圖》裡的畫像更清晰了。沈墨發現,每幅畫像的角落都多了行小字:"某年某月,某行業祖師顯靈,傳藝於沈氏子孫。"
那天夜裡,沈墨又在閣樓看圖。月光透過窗欞,灑在絹帛上,照見所有的祖師像都站了起來。鐵匠掄著錘,繡娘捏著針,木匠拉著墨鬥......他們圍著沈墨,像圍著團火。
"娃子,做得好。"沈伯安的聲音裡帶著笑,"咱沈家的刻刀,沒斷。"
沈墨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刀痕還在,可已經長出了新的皮肉。他知道,這不是結束,是開始——就像《百工圖》裡的祖師們,他們的手藝,從來不是鎖在圖裡的,是要一代一代傳下去的。
後來,有人在蘇州的玄妙觀看見幅新卷軸。絹帛還是米黃的,可上麵的畫像都活了:鐵匠的錘子在飛,繡娘的針兒在跳,木匠的墨鬥在轉......最中間那幅,是個穿青布衫的老頭,正教個小娃娃刻蓮花,小娃娃的手背上,還留著新鮮的刀痕。
卷軸的邊角,多了行小字:"百工不滅,唯心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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