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水渾得像漿糊,裹著泥沙“轟隆隆”撞進陳家灣的堤壩。王媒婆踮著腳扒著土墊喊:“哎呦喂!這水比去年漲了三尺,再不去河神廟燒高香,怕是要出龍王爺的水漫金山喲!”
七月半的日頭毒得很,曬得石獅子嘴裡的銅珠子都冒油。陳家灣的男女老少扛著豬頭、提著酒壇往村東頭的河神廟挪。廟前供桌上,整隻煮得皮開肉綻的肥羊還在淌油,香灰積了半尺厚——這是規矩,每年汛期都要給河伯獻三牲,求他彆發脾氣。
偏有個穿粗布短打的愣頭青不買賬。阿牛蹲在堤壩根兒摳指甲,看那些人擠破頭往廟裡鑽,直撇嘴:“河神要真顯靈,咋不把這渾水變清?去年獻了整豬整羊,結果秋汛時堤壩塌了半道,淹了老李家的玉米地。”
這話被王媒婆聽見了,她叉著腰罵:“小崽子懂個屁!河伯住在龍宮裡,哪看得見你這些窮酸心思?你當獻祭是買糖葫蘆?心誠則靈懂不懂?”話音未落,廟門“吱呀”一聲開了,老廟祝顫巍巍出來,手裡舉著塊褪色的木牌:“今日河伯顯聖,隻收三牲,不收閒言碎語!”
阿牛沒搭腔,扛起自己的鐵鍬往堤壩走。他爹前年修堤時摔斷了腿,臨終前攥著他手腕說:“娃,咱陳家灣的堤壩是拿命堆起來的,可不能光靠燒香磕頭。”這兩年雨水多,堤壩底下的土早被泡軟了,他總琢磨著得換個法子——比如把堤壩加厚,再在堤腳多砌幾層石頭。
日頭偏西時,堤壩上來了個老翁。白胡子垂到腰間,青布衫洗得發白,手裡拎著根磨得發亮的木尺。他在堤壩邊蹲下,用木尺戳了戳土,又摸了摸石縫,衝阿牛招招手:“娃子,來搭把手。”
阿牛犯嘀咕,這老漢看著麵生,莫不是外鄉來的遊方道士?可看他腰裡彆著個布包,鼓鼓囊囊像是裝著工具,倒像個手藝人。他走過去,老翁指了指堤壩中段:“這兒土鬆,水一衝準塌。你帶幾個人,把這兒的土換了,底下墊層黏土,上麵鋪碎石。”
“您誰啊?懂個啥?”王媒婆的兒子王二賴子晃著膀子過來,“我家在這兒住了八輩子,修堤的法子還用得著你教?”老翁也不惱,從布包裡掏出塊碎陶片,在地上畫了個彎彎曲曲的線:“看見沒?河道得順著水勢彎,像牛鼻子似的,水急了就繞過去,衝不了堤壩。你們現在把河道填得直溜溜的,水哪有不發瘋的?”
阿牛蹲下來看,老翁畫的線和他在河邊觀察了半年的水痕竟一模一樣。他心裡一動,拽住老翁的袖子:“老丈,您真懂治水?”
老翁笑了,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床:“我年輕時候在黃河邊當河工,跟老河工學過幾年。那時候黃河改道,衝了三個村子,我才明白——河神不喝人血,隻愛聽水響。”他從布包裡掏出個小竹筒,“明兒晌午,你帶幾個人去上遊看水勢,把這筒裡的水倒進河裡,看流多快。”
第二日晌午,阿牛照辦了。老翁拿著竹筒站在岸邊,看水流撞在竹筒上濺起水花,又看了看日頭,說:“水比昨日急了兩成,堤壩得加高半尺。”他又指了指王二賴子家新蓋的磚房:“那房子占了河道,水漲上來時,牆根兒得泡軟。”
王二賴子跳腳:“我家蓋房花了二十吊錢,憑啥拆?”老翁沒接話,轉身往村裡走。阿牛急了,拽住他說:“老丈,您要是真能讓河伯不發水,我替您挨家挨戶說!”
老翁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成。明兒起,跟我修堤壩。記住,堤壩要打三層:底層黏土夯結實,中層碎石填縫隙,上層再壓黏土。河道每年清一次淤,彆讓爛泥堵了水路。要是有人偷工減料……”他指了指天空,“自有水來教他做人。”
王媒婆聽說老翁要帶著修堤壩,拍著大腿罵:“瘋了瘋了!放著好好的河神不拜,聽個野老頭的?”可架不住阿牛帶著幾個後生起早貪黑乾,加上老翁指揮得當——該換土的地方換土,該砌石的地方砌石,連王二賴子家占河道的房子,也被阿牛帶著人拆了半麵牆。王二賴子氣得直跺腳,卻也不敢發作,畢竟上個月鄰村剛發了洪水,衝得房倒屋塌。
七月廿三夜裡,起了大風。阿牛在堤壩上守夜,雨點子砸得草席劈啪響。他想起老翁的話,摸了摸堤壩的土——夯得結結實實,碎石層吸飽了水,穩穩當當。突然,遠處傳來“轟隆”一聲響,像是山崩。阿牛心裡一緊,抓起火把往河邊跑。
到了河邊,他倒抽一口涼氣——王二賴子家剩下的半麵牆“哢嚓”裂開道縫,洪水正順著裂縫往屋裡灌!可怪了,彆處的堤壩穩如泰山,河水漲了半尺,竟沒漫過去。再看河中央,原本渾濁的水流突然清亮了些,像是被什麼東西撥弄著,繞開了村子。
“傻小子,發什麼呆?”老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阿牛回頭,見老翁披著蓑衣,手裡拎著那根木尺,“王二賴子的房子占了河道,水衝過來時,河神哪能看著?可你們修的堤壩結實,保住了全村,這叫‘人誠則水順’。”
王二賴子抱著濕淋淋的家當跪在地上哭:“老丈饒命!我這就拆房,再也不占河道了!”老翁擺擺手:“起來吧。記著,往後每年清明、端午、中秋,各清一次河道。河神不圖你豬頭羊肉,就圖你把河底掃乾淨,讓水走得痛快。”
打那以後,陳家灣的人再沒給河伯獻過三牲。每年汛期前,阿牛帶著村民清淤泥、補堤壩,老翁隔三差五來轉一圈,指點幾句。有人問他到底是誰,他總是笑:“我就是個看河的老頭子。”
直到阿牛成了白胡子老頭,還在給小娃娃們講這個故事:“你們當河伯是神仙?那是我師父!他教會我,河神的眼睛長在水裡,耳朵貼在堤壩上。你對河好,河就對你好;你糊弄河,河就糊弄你。”
後來,陳家灣的堤壩越修越結實,黃河水再也沒發過大的水患。村頭老槐樹下,總坐著個看河的白胡子老頭,手裡攥著根木尺——不過沒人敢再叫他“老丈”,都恭恭敬敬喊一聲:“河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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