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裡的火苗舔著鍋底,陳素英蹲在灶前添柴,火星子劈啪炸響,映得她眼尾的細紋忽明忽暗。臘月廿三的風裹著雪粒子從窗縫鑽進來,她往灶裡塞了把鬆枝,青煙裹著鬆香騰起,模糊了梁上那塊棗木牌——"陳記木作,誠信為梁",八個字被香灰熏得發亮,是阿爹陳老爹親手刻的。
"素英啊,灶糖瓜蒸上了。"王嬸端著陶盆進來,額角沾著麵星子,"你瞧這糖瓜,熬得透亮,等會兒供灶王爺,保準兒他老人家吃著甜,記著你家的好。"
素英應了一聲,伸手去揭籠屜。熱氣撲上來,模糊了她的眼。恍惚間又看見阿娘倚著灶台,手裡攥著塊灶糖,輕聲說:"素英,往後不管走多遠,臘月廿三這灶糖瓜可不能斷。灶王爺吃了甜,就記著你家灶台上的字,記著你阿爹的木作,記著咱娘兒仨的根......"
那是十二年前的冬月。阿爹陳老爹本是汴京城裡有名的木匠,給官宦人家打家具,雕的牡丹能引出蜜蜂,刻的鳳凰能抖落金粉。可那年節度使混戰,藩鎮兵痞砸了木作鋪,阿爹抱著半塊雕著"平安"的床柱被拖走,隻來得及把那方棗木牌塞給阿娘:"這是咱陳家的魂兒,灶台上供著,等世道太平了,我回來接著做木作。"
阿娘抱著素英跪在雪地裡哭,直到灶膛裡的火星子滅了,才想起沒給灶王爺上供。她抹了把淚,把最後半塊灶糖粘在灶沿:"灶王爺莫怪,等老爹回來,咱擺三牲鮮果,燒高香......"
誰承想這一等,就是十二年。
"素英!"王嬸的聲音把她拽回現實,"你瞅那糖瓜,倒像你阿爹當年雕的蓮花瓣兒。"素英摸了摸糖瓜,甜津津的滋味漫開,眼前突然閃過阿爹的笑臉——他總說,木作要像灶糖,看著甜,吃著更甜,甜到人心裡去。
夜裡,素英在灶前燒火,聽王嬸講村東頭老周頭的事。說是老周頭年輕時在陝西販藥材,戰亂中和妻兒失散,後來每年臘月廿三都供灶糖,供了十年,有年大雪天,灶膛裡突然掉出個布包,裡頭是妻子繡的平安符,還有兒子畫的歪歪扭扭的"周"字。
"你道奇不奇?"王嬸壓低聲音,"老周頭說,那布包是從灶膛裡掉出來的,還帶著股子木焦味兒,跟他爹當年做木作的味道一模一樣。"
素英的手頓了頓。阿爹走的時候,身上總帶著刨花味兒,混著鬆香,那是木作的味道。她望著梁上的棗木牌,突然想起阿娘臨終前的話:"素英,灶王爺不吃葷腥,就愛聞木作的香氣。你阿爹的手藝,是咱陳家的"家書",灶王爺收著呢。"
第二日,素英揣著半塊灶糖出了門。她要去陝西尋阿爹——王嬸說老周頭的兒子是在陝西找到的,或許阿爹也在那兒。雪還沒化,她裹緊粗布棉襖,沿著商道走。餓了啃口乾饃,渴了喝口冰水,每到一處,就在破廟的灶膛前供半塊灶糖,跟灶王爺念叨:"灶王爺,素英找阿爹呢,您老可記著,陳記木作,誠信為梁......"
這日走到藍田縣,雪下得緊。素英躲進座破土地廟,灶膛裡還有餘燼,她蹲下來添柴,火星子"騰"地竄起來,照亮了牆根的木屑——是棗木的,帶著股子熟悉的刨花香!
她順著木屑找,發現牆角堆著半車木料,最上麵壓著塊木牌,正是阿爹刻的那塊"陳記木作"。木牌下露出半截布角,素英顫抖著掀開,裡頭是一疊信,最上麵那封的墨跡已經模糊,卻還能認出阿爹的字:"素英她娘,我在秦嶺山裡幫人修木橋,見這兒的孩子沒學上,就搭了個木棚當學堂......"
"素英?"
背後傳來一聲喚。素英轉身,看見個穿粗布棉袍的老漢,臉上爬滿皺紋,可那雙眼睛——像極了阿爹!老漢顫巍巍伸出手,摸她的臉:"你左眉骨上有顆紅痣,跟你阿娘一個樣......"
"阿爹!"素英撲進他懷裡,眼淚把棉袍前襟洇濕了一片。老漢拍著她的背,聲音哽咽:"這些年我在山裡蓋房子、修學堂,總怕你娘倆找不到我。去年臘月廿三,我在這破廟供灶糖,灶王爺托夢給我,說素英在尋我,讓我在木料上刻"陳記木作",等她來尋......"
"是灶王爺!"素英哭著說,"阿娘說灶王爺護著咱家的"家書",原來您刻的木牌,就是咱家的"家書"啊!"
老漢點頭:"你阿娘走前,托人給我帶了信,說灶王爺收著咱家的木作香氣。這些年我每回做木工,都刻個"陳"字在榫頭裡,想著萬一哪天素英路過,摸摸榫頭就能認出來......"
廟外的雪停了,灶膛裡的火重新燒起來,映得牆上的影子晃成一片。素英摸出懷裡的灶糖,剝了紙塞給阿爹:"阿爹,這是灶王爺吃的,甜著呢。"
老漢含著糖,眼淚吧嗒吧嗒掉在糖上:"甜,比當年阿娘給的灶糖還甜......"
後來,陳老爹帶著素英回了鄉。木作鋪重新開了門,素英跟著阿爹學木工,雕的牡丹比阿爹的還活泛。每年臘月廿三,母女倆的牌位前總供著灶糖瓜,梁上的棗木牌擦得鋥亮,"陳記木作,誠信為梁"八個字,在香火裡愈發清晰。
有人說,是灶王爺顯靈;也有人說,是陳家的木作香氣飄得遠,把離散的親人勾了回來。素英隻是笑,她知道,阿爹的木作裡有阿娘的針線,有她的笑聲,有灶膛裡的煙火氣——這些才是真正的"家書",灶王爺收著,也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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