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蕩山深處有座雲隱寺,寺裡供著一盞琉璃燈。燈身透亮如冰,燈芯卻終年不熄,火苗是淡金色的,映得滿殿都泛著暖光。老輩人說,這燈裡裝的不是尋常燈油——二百年前,有位叫無嗔的高僧在此圓寂,他圓寂前七日不進水米,眼中垂淚化做燈油,說是"慈悲入燈,照見人心"。
這年秋末,山下來了個形容凶惡的漢子。他裹著件染血的粗布衫,腰間彆著柄缺了口的刀,摸黑往雲隱寺挪。這漢子叫張九斤,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山狼"——帶著二十來號人占山為王,搶過糧行,劫過商隊,最狠的是半年前,青溪村老婦周氏帶著小孫子去趕集,被他的人堵在山坳裡,為的是搶周氏懷裡的半吊錢。小孫子哭得太凶,他嫌煩,抬手就是一刀......
"阿彌陀佛。"寺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個白胡子老和尚,手裡捏著串檀木佛珠,"施主這渾身血氣,可是來求平安的?"
張九斤縮了縮脖子,堆出副笑臉:"師父,我就是迷了路......"
老和尚掃了眼他腰間的刀,又看了看他褲腳沾的新鮮泥印——像是剛從青溪村方向來的。他歎了口氣,轉身往殿內走:"跟我來。"
大雄寶殿裡點著三盞長明燈,最中央的就是那盞琉璃心燈。燈焰忽高忽低,照得張九斤臉上陰一陣陽一陣。老和尚指著燈道:"這燈叫"燈禪",燈油是無嗔禪師的慈悲淚。若有惡人誠心懺悔一夜,燈焰會灼其罪孽,臂上留疤;若是偽善之輩,燈油立時燃儘,反受其噬。"
張九斤聽得心跳如鼓,可嘴上還硬:"師父莫要嚇唬人,我張某人雖混過幾天,可從來沒......"
"沒殺過人?"老和尚打斷他,"那你腰間的刀,為何沾著周氏的血?"他從袖中抖出塊帕子,上麵暗紅的血跡還沒乾透——正是周氏小孫子脖頸上的傷痕血漬。
張九斤的腿一軟,差點栽倒。老和尚引他到燈前,點了三柱香:"跪著。"
香霧繚繞裡,張九斤跪得膝蓋生疼。他盯著跳動的燈焰,忽然想起那夜:周氏跪在地上磕頭,銀簪子掉在泥裡,小孫子攥著她的衣角喊"奶奶莫怕"。他當時喝多了酒,揮揮手說"斬草除根",手下人便衝上去......小孫子的哭聲好像還在耳邊,那麼尖,那麼脆。
"說。"老和尚的聲音像敲鐘,"你殺了幾個人?"
"三個。"張九斤喉嚨發緊,"周氏,她孫子,還有西頭李獵戶......去年冬天劫糧車,被他追著打,我惱了,讓兄弟捅了他......"
"還有呢?"
"上個月,王寡婦的獨子去山上挖藥,撞見我們藏贓物......"張九斤聲音越來越低,"我嫌他吵,拿石頭砸的......"
燈焰突然紅了些。張九斤感覺胳膊發燙,挽起袖子一看,青紫色的血管正往外冒,像有條火蟲在皮下遊走。
"疼嗎?"老和尚問。
"疼。"張九斤咬著牙,"比被砍了胳膊還疼。"
"你可知周氏的小孫子臨死前喊你什麼?"老和尚又問。
張九斤猛地抬頭:"他、他喊我"叔叔"......說"叔叔彆打奶奶"......"
燈焰"轟"地竄起半尺高,金紅色的光裹住他的手臂。張九斤慘叫一聲,隻見胳膊上浮現出三個焦黑的疤——一個像刀疤,一個像石印,最小的那個,像小孩的手指印。
"這是你欠的三條命。"老和尚歎道,"若你今夜能哭出血淚,明日燈油便不會燃儘;若是假哭......"他沒說完,轉身出了殿門。
張九斤跪在地上,眼淚止不住地流。他想起周氏孫子臉上的泥,想起李獵戶胸口湧出來的血,想起王寡婦跪在他帳前磕頭,額頭撞出的青腫......這些畫麵像針一樣紮他的心,他越哭越凶,哭到後來,竟真的嘔出血來。
天快亮時,老和尚進來收香。他盯著張九斤的胳膊,三個焦疤泛著暗紅,像三朵枯萎的花。再看琉璃燈,燈油竟比昨夜多了幾分,火苗更亮了。
"你這是真懺悔。"老和尚說,"無嗔禪師當年說,燈油照的是人心,真心能添油,假意會耗油。你雖作惡多端,這一夜的淚,算是把燈油添滿了。"
張九斤摸著胳膊上的疤,突然"撲通"跪下:"師父,我張某人從前是鬼迷心竅,往後願給您當馬夫,掃寺院的落葉,給香客挑水......"
老和尚笑了:"起來吧。明日起,你替我守這盞燈。記住,燈芯要每日換,燈油要用心護——人心啊,比燈油金貴。"
打那以後,雲隱寺多了個守燈的粗使和尚。他每日天不亮就起來擦燈,燈芯長了剪,燈油少了添,連香灰都要細細掃淨。有人見他胳膊上的焦疤,問他怎弄的,他便說:"這是燈禪給的記號,提醒我彆再作惡。"
二十年後,張九斤成了雲隱寺的住持。那年冬天,有個穿錦袍的商人上山燒香,見了心燈便跪:"大師,我從前是個鹽梟,殺過十三個人,能否求您讓我在燈前懺悔?"
張九斤摸著他的頭笑:"你且跪著,看燈便是。"
商人跪了整夜,燈焰始終溫溫的。次日他問:"大師,怎的燈沒灼我?"
張九斤指了指他的心口:"你跪時,心裡盤算的是如何用銀子消災,如何讓名聲傳揚。這燈啊,照的是真心,不是假意。"
商人慚愧離去。後來,雲隱寺的"燈禪"傳說越傳越遠,都說那盞燈能照見人心善惡。而張九斤每日擦燈時,總想起那夜的灼痛——原來最疼的不是燈焰,是良心發現時,那些被自己親手碾碎的良心,正一寸寸往外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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