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城南的青石鎮,有間“懸壺堂”藥鋪。鎮外九裡塬的黃土坡下,青石板路拐過兩道彎,就能看見朱紅門楣上掛著塊老木牌,漆色褪得發白,卻刻著“大醫精誠”四個鎦金大字——那是沈家三代單傳的藥鋪招牌,據說先祖在慶曆年間隨軍入陝,靠一把草藥救過整營的邊軍,皇帝親賜的匾。
藥鋪後堂的檀木櫃上,擺著杆奇秤。秤梁是半透明的,泛著青玉似的光,湊近了能看見細密的紋路,像龍脊上的鱗甲;秤弦是半根蛛絲,細得透光,卻比鋼線還韌,掛著兩枚銅盤,盤底各刻著“誠”和“信”兩個小字。這杆秤是沈家三代單傳的寶貝,說是沈家先祖在賀蘭山遇著位白須老道,老道贈的——龍骨鎮的是天地間的一股清氣,蛛絲係的是人心底的秤砣。
沈濟仁是懸壺堂的主人,五十來歲,生得方臉厚唇,總穿件洗得發白的月白衫子。他給人看病有個規矩:窮漢抓藥分文不取,富戶求藥必問三遍病情。街坊都說:“沈先生的秤杆上稱的不是藥材,是人心。”
可誰也沒料到,這杆秤會在一個雨夜裡,稱出樁禍事來。
一、貪念起
入梅那天,雨下得跟盆潑似的。藥鋪裡來了個穿青布衫的後生,自稱叫林子充,是沈濟仁新收的學徒。他生得機靈,手腳也勤快,每日天不亮就去後園曬藥材,把當歸、黃芪、枸杞分門彆類碼得整整齊齊。沈濟仁瞧著喜歡,半年後就讓他管賬,連藥櫃的鑰匙都交給了他。
可打那以後,藥鋪的事就有點不對勁。
頭回是給西市張寡婦抓安胎藥。張寡婦懷著身子,胎像不穩,沈濟仁親自稱了三錢野山參,又添了半錢阿膠。林子充在旁邊打下手,接過秤盤時手指抖了抖,秤杆晃了兩晃,竟比往常重了半分。沈濟仁皺皺眉:“子充,你手汗濕了?”
林子充賠笑:“許是天潮。”重新稱了一遍,倒正常了。可張寡婦喝了藥,半夜突然腹痛,血流不止。沈濟仁趕到時,她丈夫正攥著藥渣哭:“參須子!這分明是參須子!”
沈濟仁捏起點參渣,湊到鼻尖聞——參香裡混著股澀味,是參須子煮過又曬乾的。他心裡“咯噔”一下,轉頭去看藥櫃,野山參的抽屜鎖得好好的,可林子充的手卻抖得厲害。
第二回是給東頭周員外配補藥。周員外是有名的吝嗇鬼,偏要沈濟仁配十兩野山參的膏方。沈濟仁搖頭:“十兩野山參夠普通人家吃三年,您這是要折我的壽?”周員外拍桌子:“我出雙倍錢!”沈濟仁還是不肯。結果第二天,藥鋪門口多了口黑棺材,棺蓋上壓著張紙條:“不賣參,送棺材。”
林子充在旁邊直搓手:“師父,周員外說得也有理,十兩參能換好多銀子……”沈濟仁瞪了他一眼:“醫者仁心,不是生意經!”可等周員外走了,他卻發現藥櫃裡的野山參少了二兩——秤盤上的銅星被人刮去了半枚,分量自然輕了。
二、秤杆裂
秋末的夜裡,沈濟仁在藥鋪值夜。雨過天晴,月亮從雲縫裡鑽出來,照得後堂的奇秤泛著幽光。他正打算收秤,忽然聽見“哢”的一聲輕響——秤梁上裂了道細紋,像條遊走的蛇。
“不好!”沈濟仁撲過去,指尖剛碰到裂縫,就見秤弦上的蛛絲“唰”地斷成兩截。銅盤“當啷”掉在地上,滾到林子充腳邊。林子充正蹲在藥櫃前翻找什麼,抬頭時臉色煞白,額角全是汗。
“師父,我……”林子充想解釋,可喉嚨像塞了團棉花。沈濟仁盯著他手裡的東西——半袋參須子,還沾著濕土,分明是從後園的老參窖裡偷的。
“你早知道這秤的講究?”沈濟仁的聲音冷得像塊冰。
林子充“撲通”跪下:“師父,我也是沒法子……我娘病了,要吃長白山的老山參,可我從關外捎了三回,隻夠買半根須子……”他抽抽搭搭哭起來,“我想著,就拿半兩參須子充充數,您那麼精明,哪能瞧出來?”
沈濟仁撿起地上的蛛絲。那蛛絲本是半透明的,此刻卻泛著暗紅,像浸了血。“你可知這秤弦是用什麼做的?”他輕聲說,“是賀蘭山千年雪蛛的吐絲,沾了人間貪念就會變紅。你動了三次手腳,秤梁裂了三道紋,蛛絲紅了三回——”他指了指林子充的臉,“你看,你眼角的皺紋深了,鬢角的白頭發也多了。”
林子充慌忙摸臉,鏡中映出的模樣讓他嚇了一跳:才二十來歲的年紀,眼角卻爬著細紋,兩鬢竟有了星星點點的白發,活像個四五十歲的人。
“貪念折壽。”沈濟仁歎了口氣,“你偷一次,折十年;再偷一次,折二十年;今日這第三次……”他指著秤梁上的裂紋,“再偷下去,你活不過明年今日。”
三、因果報
林子充跪在地上直磕頭:“師父,我錯了!我這就把參須子還回去,給您賠罪!”他轉身要去藥櫃,卻被沈濟仁拉住。
“晚了。”沈濟仁指著窗外。不知何時,院外來了群黑衣人,為首的是周員外,手裡舉著盞燈籠,燈籠上寫著“索命”兩個大字。“你當我想逼你?是周員外帶人來砸場子的!”沈濟仁苦笑著說,“他說我賣假藥,要拆了我的鋪子,還要送我去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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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充抬頭看周員外,突然發現他的臉——青灰色的皮膚,眼珠子泛著幽光,活像個死人。再看張寡婦的丈夫,站在人群最後,脖子上纏著道黑繩,舌頭伸得老長。
“那是被你坑害的人。”沈濟仁輕聲說,“他們的怨氣凝成了陰魂,今夜要索你的命。”
林子充嚇得癱坐在地,褲襠濕了一片。沈濟仁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這是我祖上傳的‘續命丹’,能多活三年。但你得答應我,從此規規矩矩做人,再不敢動半分貪念。”
林子充抓過瓷瓶,連磕三個響頭:“師父,我一定改!我一定……”
話音未落,黑衣人已經衝進院子。為首的周員外揮著刀,刀光閃過,林子充的左臂“哢嚓”斷成兩截。他慘叫著摔倒,鮮血濺在奇秤上,秤梁上的裂紋突然綻開,像朵綻放的花。
“不!”林子充尖叫著去抓秤,可指尖剛碰到秤杆,就被彈得飛了出去,撞在牆上昏了過去。
四、守心人
後來,懸壺堂的藥鋪還是開下去了。隻是奇秤再沒用過,被沈濟仁供在藥櫃最上層,用紅綢蓋著。林子充斷了條胳膊,臉上添了道疤,從此再沒碰過藥材,隻在藥鋪裡掃掃地、燒燒水。
有人問他後不後悔,他總是搖頭:“那杆秤稱的不是藥材,是人心。我貪心不足,活該遭報應。”再後來,他搬去了鎮外的山神廟,每日給過往的窮人舍藥,手裡的藥杵搗得比誰都響。
沈濟仁活到九十歲,臨終前把奇秤傳給了關門弟子。他拉著徒弟的手說:“這秤不是寶,是個警鐘。醫者心裡得有杆秤,一頭是良心,一頭是病人性命。要是秤杆歪了,稱的不是藥材,是自己的陽壽。”
如今,懸壺堂的招牌還在青石鎮飄著。每到陰雨天,後堂的奇秤就會輕輕晃動,蛛絲上的紅光若隱若現。老人們說,那是沈先生在提醒後人——人心這杆秤,得時時校準,刻刻守正。哪怕在麟州的黃土坡下,哪怕在塞外的風沙裡,總得記著:藥是救命的,心是稱藥的;秤杆斷了能修,人心偏了難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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